严安站了起来,指着自己右手边的单人沙发说:“小蔺啊,坐吧,这位是封少校,也是封荆的长辈,找你来是想和你确认一些事。”
少校?
和军团有关系,蔺言表情认真了些,规规矩矩的坐好,双手和封女士一模一样的叠着放在膝盖上。
封女士捂着脸偏头轻咳了一声,笑道:“不用紧张,只是一些小问题而已。”
蔺言嘴里说着不紧张,拘谨的头都快埋进胸口了。
【夏娃:冷静点,加分的好机会你把握住。】
【蔺言:加多少?】
【夏娃:看你表现。】
清了清嗓子,只见金发小鸵鸟昂首挺胸,双手从交叠变成了放在大腿上,腿也想故作松弛的张开,但他显然不习惯这么做,张了一下,又并拢了。
于是,封女士就看到了一只上半身骄傲的像孔雀下半身乖巧的像兔子的神奇动物。
更割裂的是他的脸,双眼亮晶晶的,好像眼前的不是封女士,而是一盘刚从烤箱中端出来的蛋糕,而他的唇又严肃的紧抿着,脖子也绷直了,隐隐透出青色。
【夏娃:有点太过了,你放松点。】
【蔺言:我好像抽筋了。】
【蔺言:脖子动不了。】
【夏娃:……】
【夏娃:坚持住,很快就可以跑了。】
就在蔺言试图用眼神向最擅长看人脸色的陈助理求助时,封女士已经开了腔:“孩子,我听说你是和封荆相处最久的狱警,你觉得,封荆人怎么样?”
长辈问你对她家孩子什么看法,那蔺言能往坏了说吗?
少年一开口就因为抽筋疼的发出了颤音,但这更显得情真意切:“封荆人很好,他帮了我很多,我们独处的时候,他在,我就安心。”
人很好,指躺在小黑屋根本动不了,也就惹不了什么麻烦。
帮了很多,指作为实验室菌子,为蔺言的论文做出了卓越贡献。
至于安心,因为蔺言怕黑由怕鬼,他相信桑德拉就算有鬼也不会靠近封荆,因为封荆比鬼还有威慑力。
综上所述,蔺言眼中的封荆是一个能够驱邪的植物人。
封女士睁圆了眼,眸中闪过惊讶之色。
两个狱警早就习惯了蔺言时不时的惊人发言,无声的对视了一眼,互相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果然如此”。
严安端起茶杯就是一大口,牛嚼牡丹用在他身上一点都不夸张。
作为当事人的封荆反倒没有任何动静,或者说,他已经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
和重刑犯独处很安心?
你的心是肉做的吗?
没人说话,只有蔺言在努力维持他的微笑,疼痛无法打败顽强的大学生,只会让他越挫越勇。
才怪。
【蔺言: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夏娃,你的学生要死掉了!】
【夏娃:我在想办法了。】
【蔺言:我牺牲这么大,你要是不给我加分,我就吊死在桑德拉。】
这次蔺言没得到夏娃的回答,只有一连串机械运行的声音,漫长的等待最终被封女士打断。
“我没想到,你对他的评价居然这么高,”封清嘉神色复杂的看着蔺言,看似苍老的双眸光彩四射,“你是第一个,在封荆犯罪后说他是个好人的人。”
蔺言猛地屏住了呼吸。
这是什么意思,他回答的不对吗?
难道他要说封荆是个坏东西吗?那也对,他确实是个坏东西。
可是总不能当着别人的长辈的面骂人呀,封荆再坏也不是他的小辈,他有什么资格管人家的家事。
“但是,”蔺言一个高声的转折把封女士吓了一跳,她惊讶的挑眉,只听少年继续说:“虽然他好像人还不错,但是,他也确实犯了错,我觉得他理应接受惩罚。”
“比如?”封女士问。
蔺言眨了眨眼,“关小黑屋?”
这已经是蔺言能够想象到最严重的处罚了,然而封女士并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的瞧着他。
她在等。
等蔺言还能说出什么。
蔺言突然福至心灵,杰森前辈说过,封女士和封荆关系不好,虽然封女士来探监了,但看她都的态度,他们俩的关心应该不只是不好那么简单。
蔺言是个好学生,比如,他很好学,又比如,他真的会记住自己学过的东西。
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里,蔺言详细为封女士介绍了中央星各门阀对待背叛者的处刑方式,其血腥程度与酷刑无异,有些甚至单纯是为了泄愤而发明出来的。
说到五马分尸时,蔺言话音一顿,想起来封荆已经少了一条胳膊,细心的将五马换成了四马。
他没有添加任何个人情绪,每一句话都是从书里照搬下来的,但封女士不知道,严安也不知道。
守在门口的保镖听的头皮发麻,躲在墙后给同事发消息,这么一传十十传百,所有保镖都知道了。
蔺言说完后,房间里只有深渊巨口还在发出“叽叽”声,其他人却都闭上了嘴。
封女士半辈子都在战场上,战场瞬息万变,他们追求的永远是速战速决,尽可能在有限的时间中争取优势,蔺言所说的,闻所未闻。
这是一个矛盾的孩子。
封女士想,他的表情和肢体相悖,语言和行为也不在同一条轨道上。
“你刚刚还说他让你感到安心,”封女士忍不住问:“你究竟是对他有好感,还是有恶感?”
蔺言不好说。
这个问题听起来像相亲。
【夏娃:就算是相亲,封荆有案底,配不上你。】
【蔺言:如果他能在第三军团给我安排一个钱多事少的工作,我可以不介意他这小小的缺点。】
【夏娃:之前不知道,但在你说完十大酷刑之后,封女士应该是不会同意你进第三军团了。】
【蔺言:啊?怎么这样?】
喜怒形于色的少年一不高兴眼尾和嘴角就一起下垂,茫然的封女士偏头看向严安,严安回了个同样一无所知的眼神。
封荆动了动手臂,低声说:“让我转过去。”
一直背对着的蔺言的感觉很奇怪,将后背坦露给一个疑似会狠狠折磨你的人,与其说有风险,倒不如说疯了。
沙发上的几人也注意到了封荆,严安不好意思的对封女士笑了下,手一挥示意狱警们赶紧转过来。
蔺言终于看到了封荆现在的样子,三天不见,他其实没什么变化,脖子上绕着蔺言亲手缠上的绷带,像是白色的枷锁,紧紧的锢着。
失血导致的脸色苍白,中枪而直不起来只能微微佝偻的腰,虚浮的脚步,一切都在向外人诉说着封荆在桑德拉过得不太好。
但这也是他自找的。
蔺言对封荆有好感吗?
当然有,他很少会真的讨厌一个人,哪怕那个人做了他不喜欢的事。
蔺言对封荆有恶感吗?
当然有,每一个沾着人命的犯人都理所当然的会被蔺言扣分。
只不过,有的人能靠努力把分加到正数,有的人一辈子都是负数。
保持着这个双腿合拢肩膀打开脖子梗直的坐姿真的很累,为了尽快结束话题,蔺言只能故作平淡的说:“我对他,什么感情也没有。”
咱们萍水相逢,日后不必再见。
封女士闻言很是意外,“他在,我就安心”和“我对他这么感情都没有”居然是同一个人说的。
“我大概明白了,”封女士微微颔首,“你先回去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既然封荆没有任何悔改的迹象,那她也不用再犹豫,是时候催一下尹玉成了。
瞥了眼严安,封清嘉又收回了视线。
将事情交给严安并不保险,严安太容易被利益打动,想杀封荆的人很多,同样,想保封荆的人也不少。
一旦封清嘉寻求严安的合作,那么为了能够继续从她、她背后的第三军团讨要好处,贪得无厌的严安会一直确保封荆活着。
作为一株招财树活着。
终于走到了分数结算尾声,蔺言立刻笑起来:“不辛苦,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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