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年大吉(9)

　　“我知道，我会按照规矩来。不过元旦我一定要请假。”
　　“元旦是活动最后一天……”主管为难。
　　陆英耸肩：“我儿子后天要上学。我已经很久没假期了。”
　　“好，我准了。”
　　“谢谢主管。”
　　“哎，别客气。我是真舍不得你，小陆以后记得常跟我联系，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别见外。”
　　“谢谢。”
　　辞职和休假都得到了李主管的批准，陆英这天干活格外轻松，同事们不知道他辞职，大伙依然各就各位。
　　“超市特价大优惠，全场消费满一百打九折，另赠大白菜一个！消费满两百打九折，另赠大白菜一个和土豆一斤！消费满三百打八点五折，另赠大白菜……”
　　“走做路过不要错过！买到就是赚到！”
　　活动已经持续两天，为了大白菜和土豆的爹爹婆婆一点不见减少。超市员工们忙不停，陆英戴着口罩作为登记人员勉强能喘口气。眼见队伍依然蜿蜒拥挤，吵吵闹闹，那叫一个头大。
　　“大爷啊，您真是个大爷，你看这大白菜好好的多新鲜，非要剥掉外面一层皮！唉哟你还剥啊！太浪费了！”
　　“我就是要剥怎么滴，这外面的叶子不好看，脏了。”
　　“根本一点都不脏，大白菜变成小白菜，您真行，敢情只吃个白菜芯子。”
　　爹爹婆婆喜欢计较，偏偏有几个大妈员工又喜欢对杠，屁大点事能嚼半天拉扯不清。
　　说这些大爷大妈节省吧，浪费商家的东西一点不心疼，觉得外面一层甚至好几层叶子都不好，剥掉扔了再上称。转头超市的员工走了，那大篓子里一大堆被嫌弃剥下的白菜叶子立即被抢空，还是那群大爷大妈。
　　员工和客人们不时发生龃龉，陆英只管默默忍受，半个字不敢溜出来，这些人战斗力强悍，唾沫星子能淹死他。
　　嗯，今天他是抓笔杆子的斯文人，这么想连空气都清新许多。
　　“陆英！陆英！小陆哥！”
　　正忙活的陆英听到声音抬头，看到一个负责清洁的同事阿姨举着他的小猪手机急匆匆跑来：“你儿子打来的电话，在休息室里响了好多遍我就接了，他一直在哭也不跟我说。你赶紧问问孩子是不是出了啥事。”
　　陆英飞快接通电话。
　　儿子的哭声涌入耳膜，陆英慌了。
　　

　　☆、大猪蹄子

　　012 大猪蹄子
　　“呜呜呜爸爸……呜呜呜……”
　　“崽崽！你怎么了？快告诉爸爸！”陆英心慌不已，他已经不记得儿子上次哭是什么时候，因为他们家儿子太少哭，就连最手足无措的婴儿时期都很少哭。吃饱穿暖洗干净，摔跤自己爬起来，有次脑袋磕破流血了也就哼两声，小孩子都怕的打针他无所畏惧。陆英很清楚，那不是因为儿子勇敢坚强什么都不怕，而是他皮实耐受，痛觉很低。
　　说出去都没人敢信，陆崽崽开年后就整六岁，从来没生过病。幼儿园三年，他是全校唯一一个全勤的小朋友。三不五时有家长老师请教他怎么把孩子养得身体棒棒，他哪有什么经验之谈。因为这和外貌一样，天生如此。
　　此刻听到孩子大哭，陆英最害怕的还是‘孩子是不是受了伤？’，胸腔中翻涌出浓浓的懊悔和自责。崽崽还是个孩子，他为什么要把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
　　“乖，擦擦眼泪跟爸爸讲话。是不是受伤了？”陆英急忙扯下帽子，起身离开嘈杂人群。
　　“呜呜爸爸我的手起泡泡了，好疼呜呜呜……你怎么还不回来，我不想你上班了，我想爸爸陪我呜呜……我不要一个人在家哇……”
　　“崽崽……”
　　“呜呜呜我不要一个人在家呜呜……我要爸爸陪我哇……”
　　陆英举着手机一边往后面走，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他胡乱擦擦努力让自己镇定。
　　“崽崽乖，爸爸现在就回来，你慢慢告诉我，为什么手上会起泡泡？”
　　“呜呜我不知道啊，我就一直拼图呜呜……然后我用了暖宝宝呜呜……”
　　“被暖宝宝烫了？”陆英提着心问。
　　“可是暖宝宝一点都不烫的……”
　　“爸爸知道了，你乖乖别动，不要摸受伤的地方，等我回来。”
　　陆英匆匆跟找来一个同事顶上：“麻烦了。”
　　“你快回去吧，孩子要紧。记得跟主管打电话说清楚。”
　　路上骑车等红灯的间隙给李主管简单说了情况，之后便一门心思赶回家。
　　到了小区楼下，他放下车飞快冲上楼梯，跑步到达的速度比坐电梯也不慢，他的身影刚到达廊道口就听到一声愉快里带着哭腔地呼喊：“爸爸！”
　　陆崽崽不知何时打开了门，早早等在家门口，等待着说过马上要回家的爸爸。
　　他知道爸爸永远不会食言。
　　“崽崽……”陆英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儿子，小心拉住他的手：“我看看你的手，你把泡泡弄破了？”
　　陆崽崽缩着手，顶着红肿的眼睛抽噎：“那个泡泡好大，我以为戳破就会消失……呜呜呜破了以后更疼呜呜……本来没有这么疼呜呜……都怪我太想爸爸呜……爸爸不在家我才会这么疼┭┮﹏┭┮”
　　他紧紧搂着陆英的脖子啼哭，陆英又心酸又好笑：“疼就哭吧，松开让我看看。”
　　“你看你看，我的手一点都不好看啦呜呜……”
　　陆英蹙眉盯着儿子的小手，烫红了一大块，严重的是烫出来的泡泡被弄破，皮肤皱开，红红黄黄着实可怖，他鼓励道：“别怕，爸爸现在带你去医院擦药，过两天就会好。”
　　“呜呜嗯！爸爸回来我就不哭了。”
　　“以后爸爸不在，你别乱用电器，暖宝宝虽然小，可是也很危险。”
　　“嗯，但是今天我一个人在家忽然好冷哦，我想暖手，都怪暖宝宝今天太调皮了，呜呜，我看它就是故意欺负我……”
　　“……”陆英狐疑，儿子咋的比他娇气呢？这肯定是遗传至娇生惯养的某人。
　　依旧被儿子搂着不放，陆英干脆抱起他进屋，将罪医保卡身份证等带上，随即前往最近的三甲医院。
　　小区隔壁有社区医院，但口碑很一般，他隐约听人说过暖宝宝烫伤属于低温烫伤，比高温的更难处理，看病当然去三甲医院更放心。
　　三甲医院不远，带着儿子在小区门口搭乘地铁，三站路就到了同济，挂号，买病例，排队，等。
　　只在社区打过疫苗，从来没进过大医院的陆崽崽早就停止了哭泣，因为这儿哭嚎的小宝宝大宝宝简直多如牛毛，人山人海，耳边嗡嗡炸响，半秒不得清静。陆崽崽怔然地东张西望，惊恐紧张地缩在爸爸怀里，心里打退堂鼓，呜呜呜，想回家。
　　陆英带儿子干等，晃眼就过去半个小时，眼看到中午医生估计要下班，顿时后悔不已，早知道这情况还不如就去社区医院。
　　“走，跟爸爸去里面问问。”在大厅里等叫号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陆英进了走廊，医生办公室外还等着两个排队的病人，一个护士从里头出来，陆英立刻问：“护士，我想问问上午还能叫几个号？我儿子的手烫伤急着想处理，上午可以排到吗？要不您看看有没有办法临时处理一下这个泡泡？或者告诉我该擦什么药，你看现在都流水了，怎么办才好？”
　　被陆英抓起手腕，陆崽崽又想起自己可怜的手，顿时委屈巴巴泫然欲泣，嘴巴憋得能挂油瓶。
　　护士见状微惊，温柔托起陆崽崽的胖手：“哎呀，这是怎么搞的，烫得这么严重你应该早点说，是不是暖宝宝烫的？你这是低温烫伤很麻烦。怎么还胡乱戳破了，也不怕细菌感染，当爸爸的真是！”
　　陆英羞愧地低头。
　　护士拉着陆崽崽往病房前走，“张主任，这有个孩子烫伤了，您看能先瞧瞧吗？女士对不起，你看这孩子小，能不能先通融一下？”她很不好意思地问门前最后一位女患者。
　　看起来气质不凡的女士直接让开身体：“进去吧，我轻伤不要紧。”说完，女人侧头，看向了陆英的方向。
　　陆英本来心思都在儿子身上，这会儿忽然抬头，不由一愣。
　　“……秦夫人。”
　　秦夫人微微一笑：“陆英，好久不见。”
　　“……是啊。”陆英干笑。
　　秦夫人悄悄呼口气，她没想到在栖霞镇又遇上了陆英，是冤家路窄，还是缘分呢？
　　“爸爸，我怕我怕我要回家我不要看医生呜呜……”陆崽崽忽然挣开护士，猛然扑到陆英怀里哭。
　　陆英焦急安抚他：“乖，爸爸陪着你，你是男子汉，这么点小伤不要怕。医生给你擦药药很快就能好，爸爸从来不骗你。”他抱着孩子进去，医生的说辞和护士一样，甚至比护士说地还可怕，擦药少不了，严重了还得做手术，把陆英吓得一愣一愣。反倒是情绪激动的陆崽崽慢慢平复下来，眼肿肿的吸鼻子。
　　待医生清洗伤口时，陆崽崽再次忍不住嚎起来，那嗓子和劲头简直让陆英头皮发麻。
　　无疑这些年他属于幸运的，一个不生病的孩子能让家长少受多少磨难。别的家长都说孩子难带，生病上医院时更是难上加难，小孩难受大人更难受。身体上的疲惫，心理上的压力一波一波不停摧残。无论多顽皮多活泼的孩子，生病后要么无精打采，要么哭闹撒娇，与平时判若两人。
　　眼见陆崽崽的眼泪不要钱似得往外冒，陆英无计可施，不安慰也不训斥，反正哭够就好，流点眼泪不碍事。
　　“回去以后要注意别碰到伤口，更不能打湿。先擦两天药看看恢复情况。如果恢复不好，这上面的烂皮子就得手术处理。行了，去外面的自动机付款然后去一楼取药。”
　　“谢谢医生！”
　　陆英不担心儿子的恢复能力，呼口气走出医生办公室，这才惊觉秦夫人还在门口。想想人家让了个位置，陆英开口：“谢谢秦夫人。”
　　“应该的，小孩子要紧。我只是炒菜一点烫伤。这是……你儿子？多大了？”秦夫人尴尬地扯闲话，碰都碰上了，一句话不说不像样子。那不是她的作风。
　　“嗯。”陆英长叹一口气，低眉摸摸儿子的脑袋：“崽崽，跟奶奶道谢。”
　　陆崽崽白嫩的胖脸上还挂着泪水，闻言小声嘟嘴：“谢谢奶奶。”
　　秦夫人微微讶异：“我上次是不是见过你？在胡大夫的诊所。”那次她没心思多注意小孩，没想到居然是陆英的儿子，算算这都看到第三次，真是……缘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