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者(2)
“抱我起来。”岑琢命令。
吕九所张开那双叫人丧胆的金刚手,超钛合金、独立钚动力,托起他家老大脆弱的碳水化合物肢体,那柄腰,那杆脊梁,羽毛一样轻缓温柔,然后脚下发力,一跃跳进K-3巨大的箱体内部。
乱七八糟的全是机械垃圾,有报废的骨骼零件,有车船上拆下来的钢铁骨架,还有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破铜烂铁。
“这批货也就是个C级啊,”岑琢敲吕九所的装甲,“88号的老大傻逼了?”
“人家比你聪明多了。”
“……”
“这车货咱们要吗?”
“当我伽蓝堂是捡破烂的啊,”岑琢撇嘴,“挑挑看,没用的给自由军送回去。”
吕九所偏着脑袋,动了动巨大的手指:“有点冷吧?”
岑琢认真地说:“应该给金刚手加个自热系统,做上暖气功能。”
这时车下喊了一嗓子:“妈的别让他跑了!”
吕九所抱着岑琢探出头,只见高修纵身把一个人扑倒在地,从怀里拔出枪,瞄着对方血迹斑斑的脸。
司机被黑洞洞的枪管指着鼻子,吓坏了,他只不过是在黑暗中转了下眼珠,就被这个姓高的小子发现了。
吕九所托着岑琢跳下车,高修用枪口点着司机太阳穴上结疤的神经接入口:“是个做过御者的。”
“88号?”吕九所居高临下问,“自由军?”
“自由军!”司机马上坦白身份,“我就是个开车的,半路被88号劫了,杀了我们四个人、两具骨骼!”
高修有一头扎起来的长发,还有一双狡黠的笑眼,对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来说,有种不合年纪的尖酸:“就你们那俩破组装货,也好意思叫骨骼?”
吕九所抬手,不让他造次,沉阳的三家社团中,只有自由军有独立组装骨骼的能力,这也是他们长期四处收集机械垃圾的原因。
高修问:“为什么劫你们,知道吗?”
司机摇头,忽然想起什么:“好像……是找东西。”
岑琢的眉头拧起来,用镶钻的机械手指着背后那车破铜烂铁。
“对,”司机忙不迭点头,“而且我听见他们说,‘找到了’。”
找到了?岑琢和吕九所对视一眼,在一起太多年,一个眼神就明白对方的意思——这车货不能还给自由军了。
岑琢转身走向他豪华的黑色轿车,吕九所习惯性地遮住他的身侧,回头瞥了眼高修,高修随即会意,空旷的二号公路上砰地一响,是子弹出膛的声音。
吕九所开道,岑琢的轿车紧随其后,之后是高修驾驶的K-3重卡,一行人调转车头,朝西南方向的丙字沉阳市急速驶去。
第2章 吞生刀┃你这身牡丹,太危险。
丙字沉阳市,君河南岸的伽蓝堂总部。
远远的能看见高高低低的藏蓝色高山云雾旗,总部大门外,由左胸佩戴堂徽的高级干部引导,两排御者后备役小弟毕恭毕敬地迎接老大和家头回归本堂。
家头,武装社团的二把手,大哥不在时主持社团内外一切事务,也是下任大哥的继任人选,可在伽蓝堂,即使大哥在社团,操心劳力的也是吕九所。
“元贞,给你两个小时,我要知道这车货里到底有什么宝贝。”
“是,九哥。”左胸戴堂徽的年轻人走上来,和高修差不多年纪,皮肤很白,眼神很狠,短头发干净利落。
把金刚手停靠在指定位置,吕九所掀开御者舱门,从两米多高直接跳下来,小弟们立刻围上去,簇拥着,要送他回房间休息。
他却摇摇头,转过身,朝岑琢的会长楼走去。
岑琢喜欢铺张,玻璃灯、大理石、手工挂毯,他和吕九所都是战后出生的,他们这代人想象中的旧世界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奢侈舒适。
岑琢门外,高修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狗,负手站立,看见吕九所,扬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吕九所上去拍拍他的肩膀,然后拧开房门,走进去。
沙沙的水声,岑琢在淋浴,吕九所踩着柔软的地毯,在酒柜旁站定,朝浴室望过去。
透明的玻璃墙,一具热腾腾的肉体,颀长、新鲜、紧绷,岑琢余光瞥见吕九所,不着痕迹地背过身,露出一背怒放的牡丹纹身。
吕九所吞一口唾沫:“用不用我帮你洗头?”
“不用,”岑琢的语气很平常,举起左边的机械手,“妈的镶了钻之后,洗澡刮头发!”
吕九所轻轻地笑,仍盯着他看:“当时还说要镶满钻。”
“操,”岑琢关掉花洒,边往腰上围浴巾边从朦胧的水汽中走出来,光着脚,“满钻看着不是气派嘛。”
头发湿淋淋的,眼睛也湿,还有嘴唇,吕九所没说话。
“不去睡会儿?”岑琢站在他面前,一双眸子漆黑,“一会儿88号和自由军肯定过来打嘴仗。”
他胸前也有牡丹花,从两侧锁骨到乳头外缘,花蕊爬满肋骨,吕九所轻轻的,用指尖碰了碰花瓣:“你这身牡丹,太危险。”
岑琢没躲他的手,兄弟十来年,他对吕九所偶尔的小举动很纵容:“纹都纹了,还是能唬唬人的。”
“要是让染社知道……”
“啧,”岑琢不以为然,“染社的势力再大,也是在连云关以内,我们在沉阳这个小地方冒充一下他的老对头,他管不着。”
染社,五年前从全国性武装社团狮子堂手中夺权,不到两年时间,暴力扫平连云关以内上万个堂口,活捉会长白濡尔,击杀高级干部数十名,将号称“天下第一骨骼”的牡丹狮子拆成碎片散到全国各处,是当今武装社团无人能敌的霸主。
而狮子堂覆灭后,再没有人敢在身上纹牡丹。
吕九所没说话,只是深深锁着眉头,他眉间本来就有一道短疤,平时看着也像恶犬一样凶狠。
“别皱啦,”岑琢叹一口气,“这疤,是因为我。”
吕九所展眉。
“左胸那处烧伤,还有左胳膊、后背三处、右腿,都是为我留的。”
“操,”吕九所腼腆地垂下眼睛,“你都记得……”
这时响起敲门声,是高修:“老大,元贞派人过来,说是拆装车间那边有发现。”
是那车货,吕九所看了眼表,从下命令到出结果不足四十分钟,元贞的效率远超他的估计。
岑琢穿上内裤,不套衣服,直接拿裘皮大衣把自己一裹,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跟吕九所去看货。
拆装车间在伽蓝堂北侧的工程区,主要负责战损骨骼的拆解和修复,上千平米的场区,眼下全被自由军的机械垃圾堆满了。
“这他妈乱的!”岑琢从横七竖八的骨骼零件上跨过去,拖鞋掉了,踩了一脚灰,高修没扶他,偷着嘻嘻乐。
“岑哥,九哥。”元贞笔直站着,指向工作区一堆没来得及组装的散件,他身后有个矮个子小工,正低头擦拭手上的油污。
岑琢盯着那堆东西,用胳膊肘顶了顶吕九所,吕九所有些愣,虽然没组装起来,但看那个躯干长度,骨骼全高至少在四米以上,这在“百单八”中都是很少见的。
“猜测可能是狮子堂的吞生刀。”元贞说。
这个名字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惊,吞生刀,传说为墨绿色涂装,化学电池供能,配备两门光子炮,主武器为淬炼了化学毒素的合金刀,是狮子堂败亡前,负责北方事务的玄武堂堂正马双城的骨骼。
“狮子堂的马双城……”高修讶异,“不是说他带着牡丹狮子的御者跑到鲜卑利亚去了吗,怎么……”
“部分剥落的墨绿色涂装、化学电池组、光子炮,都和传言相符,”元贞踢了踢地上的巨大刀刃,“主要是这把刀,经检测,有大量化学毒素析出。”
“真的?”高修兴奋起来,激动得肩膀打颤,吞生刀和牡丹狮子一样,是传说中的神级骨骼,据说得到其一,就有控制一个省级地区的力量。
吕九所稍一思忖:“高修、元贞,你们带人先出去。”
工作人员迅速离开,偌大的场区只剩他和岑琢两个人,吕九所稍显凝重地说:“怪不得88号要明抢。”
“这堆垃圾里有吞生刀,你说自由军知道吗?”
“不好说,”吕九所蹙眉,“我要是自由军,拿到了吞生刀,绝不会派这么几个喽啰去押车。”
“还有个问题,”岑琢抱胸,拖鞋啪嗒啪嗒点在地上,“自由军拿到了吞生刀,88号是怎么知道的?”
“这不奇怪吧,互相都有卧底,我们也是通过卧底知道88号昨晚要抢自由军的。”
岑琢冷哼:“可我们并不知道他们要抢的是什么。”
吕九所哑然,对,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获得其他社团的行动容易,但要了解行动的真实目的却很难,“你是说……可能连自由军都不知道自己误打误撞得到了吞生刀,而88号却了如指掌,这背后……”
岑琢正想说什么,注意力忽然被吞生刀旁边的一具“残骸”吸引了,对,残骸,不大一具骨骼,全部外装甲都没了,只剩孤零零的骨架子,左侧第七根“肋骨”缺失,可能因为结构完整性比较好,被元贞暂时搁在了角落。
岑琢不由自主走过去,残骸歪头耷脑“坐”在地上,和他的视线差不多齐平,一具“死去”的、连“眼睛”都被拿走再利用的金属架子,在这个对骨骼趋之若鹜的时代比比皆是,岑琢在它身上却发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九哥。”
“嗯?”吕九所正琢磨吞生刀,不爱理他。
岑琢伸手去找,没有化学电池组,没有核能发电机,没有明显的动力传动装置,它是靠什么运转的?难道是被拆掉了?一点痕迹也没有?
收回手,手指是干净的,连指甲缝里都没有油污,岑琢惊诧,用力掀开它的御者舱,并没什么特别,足以容纳一个成年人的空间,舱内背后右上方是一块有保护板的集成电路,那是它的CPU,也就是“大脑”。
正要关舱门,岑琢不经意一瞥,在CPU反方向的舱壁内侧发现了另一块有保护板的装置,随即愣住了。
“九哥!”
“干嘛,”吕九所烦躁,心不在焉凑过来一看,也愣住了:“这是……双CPU?”
“从来没见过……”岑琢嘀咕,“只是听说有这种技术。”
“战斗骨骼有一个CPU就够用了,弄两个没意义,你看它都被拆成这样了,CPU也没人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