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飞蛾(45)
绯蛾看看他,又丢出一个音:“额……”
说“额”是不明白的意思,亓归渊干脆倾斜手里的碗,一点点给绯蛾喝。
慢吞吞地喝了几口,绯蛾有些明白亓归渊在干什么了,于是放松了下来,不像以前喝水一样绷紧全身的肌肉。
发觉绯蛾软下来之后亓归渊欣慰地笑笑,抓起绯蛾的手,让他自己捧住碗,试试看能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喝进去。
绯蛾捧住碗,回忆着刚才亓归渊的模样,慢慢凑近碗壁,再慢慢倾斜,喝了一口再喝第二口。
“对,就是这样。”亓归渊摸着绯蛾的头,颇有成就感。
这可是将一个完全没有常识、无法自理的人给教成这样,亓归渊总算能松下半口气了,初见成效,后面就有经验多了。
绯蛾还在喝太医开的药汤,嗓子慢慢养,能说出口的字词慢慢变长;晚上清醒的时间在渐渐往后推。
当绯蛾晚上醒来的时间开始变成五更天的时候,亓归渊忽然发现,他快跟一个正常人一样了。
只可惜绯蛾能说的话还是不多,而亓归渊一直想让绯蛾学的那个词他一直没学会。
“主人。”亓归渊基本每天都在教绯蛾叫自己主人。
然而绯蛾自然是说不出这么复杂的两个字:“足银。”
亓归渊可受不了绯蛾一直喊自己“足印”,只能一遍遍教:“主人。”
有时候亓归渊还会被绯蛾带跑,说着说着也跟着说“足印”,绯蛾听见还笑他。
嗯,现在的绯蛾会笑了,不过是亓归渊学的,笑起来一股老狐狸的味道,眼睛眯起来,压低眼帘,眉角轻轻扬起,两人如出一辙。
看久了绯蛾的笑容,亓归渊总有一种他能看穿自己心思的错觉。
即使知道不是,亓归渊还是觉得有些心虚。
由此可见,平时亓归渊笑眯眯地对着属下们的时候有多阴险了,连他自己都受不了。
暗一一直在外面找最后训练绯蛾的教头,这一找,就是大半年,直到年底才回来,而这时候都下雪了。
亓归渊抱着绯蛾看雪,顺道教他说话:“新年快乐。”
“兮连快落。”绯蛾一开始学新词还是囫囵一团,含含糊糊的。
暗一风尘仆仆过来,在台阶下行礼:“属下回迟,请陛下恕罪。”
“找到了?”亓归渊懒洋洋地安抚突然暴起杀气的绯蛾,“乖啊,他不是外人。”
“是,找到了,陛下什么时候去看看?”暗一垂着头应道。
亓归渊一下一下抚摸绯蛾的后背,思忖了一会儿,说:“就今晚吧,三更天的时候你过来。”
“属下明白。”暗一领命之后直接离开,准备先去给那个教头一点教训,免得晚上亓归渊去问不出什么来。
见暗一离开,且气息消失之后,绯蛾身上的肌肉才软下来;方才就算亓归渊一直安抚他,绯蛾依旧紧张。
这么久了,亓归渊唯一没有让绯蛾改变的就是这种警惕性,他并不能保证自己一直在绯蛾身边,没必要把绯蛾的野性训没了。
而且亓归渊敌人太多,必须让绯蛾有自保的能力,否则就太危险了。
对头知道他身边有个这么重要的小宠物的话一定会动心思,无论什么样的心思,亓归渊都不想让绯蛾接触到。
排斥一切就成了最好的办法。
太医已经开始给绯蛾减少药量了,之前亓归渊问太医要不要减少绯蛾喝药的次数。
之前绯蛾一晚上有两碗汤药,一份在睡前喝,一份等他醒了之后喝,既然现在一份药能睡一晚上,就没必要再和第二份了。
不过太医给绯蛾检查过之后还是坚持一晚喝两次,可以减轻药量,少次多餐比较好。只有一份的药量可能后续不足。
亓归渊在二更天哄绯蛾睡下,出了门之后喊暗一出来:“打服了吗?”
暗一拱手道:“陛下放心,不会耽误您回来看公子的。”
“那就好。”亓归渊满意地点点头。
那个教头已经被暗一弄得不成人形了——先拔去指甲,再一点点碾碎指骨,当然,提前拔掉了他的牙齿,免得他中途自尽。
留下舌头不过是因为亓归渊有事问他,要是说不出话就不好了。
亓归渊看见教头成了这样十分开心,笑眯了眼:“哎哟,暗一你实在是越来越合我心意了,做得不错。”
暗一也觉得自己很棒:“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听说你就是绯蛾的教头?”亓归渊拿过暗一递过来的长||枪,坐在椅子上伸枪头过去抵住教头的脖子。
“是……”没了牙齿,教头说话有些漏风,不过还是能听清楚的。
亓归渊点点头:“不如你跟我说说你们都是怎么训练绯蛾,说得好,我就饶你一命。”
那教头自然是不信这话的,笑了笑:“你们二话没说就动手,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话?”
“你不信我的话不要紧啊,你还有家里人呢,听说你娶了个漂亮的妻子,还有着身孕呢。”亓归渊微笑着说。
温和的笑容看在教头眼里宛如恶魔,穿过琵琶骨的锁链被教头扯得哗啦啦响:“祸不及家人!”
亓归渊点点头:“我知道啊,祸不及家人,可你若是不说,那我只能去问知道的人啊。”
教头气得脸皮一直抽动,眼眶都憋红了,然而还是妥协了。
“我说……”
关于绯蛾的事情,教头是全部知道的,因为他是从地底下出来的人之一。
钱家有两种死士,一种是已经开始记事但是被家人卖进钱家的孩子,一种是从婴儿时期就被送到钱家来的。
这两种孩子一般是前者更受欢迎,因为不用出最开始几年的抚养费。
可要说训练难度,后者更容易。
是以两种孩子的训练是分开的,前者在地面上,说是掩人耳目也好、当不成死士做护卫也罢,他们是明面上的死士。
地底下的死士往往是没有地面上的好过的。
绯蛾从小就被人丢在钱府门口,被下人抱给教头,说是新孩子。
反正经常有婴儿过来,教头不做他想,直接将绯蛾丢进了底下,不过教养他的时候,绯蛾的乳母是个多嘴的,不小心跟他说他是有名字的。
还将襁褓里留着的字条给绯蛾看。
绯蛾年纪小,不知道那是字,但是记住了乳母的话——他叫绯蛾。
知道自己名字第二天,绯蛾就被关进了第二间不见天日的屋子,里面还有别的孩子,隐约间也能听见别的房间还有孩子。
一开始训练的就是饿着他们,反正只要饿到极致,他们就什么都愿意做了。
而饥饿训练中途还有明晃晃的灯光,一直不灭的灯火,不能闭上眼、不能哭、不能出声。
闭上眼就是一鞭子,哭出声就是一刀子,发出声音就是一脚。
有些孩子实在撑不住,他们年纪还小,坚持不下去的自然会一直哭,然后教头们就开始杀鸡儆猴——让所有出来看着那个一直哭的孩子的下场。
这也是绯蛾一直不敢哭的原因,如果你眼睁睁看着同伴在眼前一边哭一边被凌迟,你还敢哭吗?
最后那个孩子的肉每个房间放了几块,血淋淋的肉就放在那。
一开始大家还恐惧那几块肉,可第二天肉少了一点;第三天,肉少了一块;第四天,他们开始为了肉打起来。
教头们在外面看着哈哈大笑,绯蛾坐在角落里,茫然地看着打到鲜血淋漓的孩子,还有外面不知为何发笑的教头,一切都太魔幻了。
这场饥饿训练里,只有两类人能活下来,一种,是绯蛾这样有这绝对忍耐力的;一种,便是打赢了的。
作为死士,必须有强大的忍耐力,所以要忍住饥饿,还有强大的武力,所以要打赢。
至此,每间屋子二十个孩子,绯蛾这边剩下十五个,其中有六个跟绯蛾一样,不声不响,宛如哑巴。
见够了光,接下来要接受黑暗。
他们还是没能吃饱饭,每个人半个馒头,休息一会儿,失去灯光,在黑暗里继续关着。
即使如此,教头们依旧听着他们的声音,睡着了的全部打醒,次数超过五次就去水牢呆着。
绯蛾一直没见过水牢,但是去了水牢的孩子再也没有回来过。
渐渐的,在他们这群孩子眼里,去水牢,成了一个比训练更可怕的东西,为了不去水牢,宁可残杀同伴、讨好教头。
像狗一样,不想死就要用尽办法讨好主人,或者看家护院。
撑过了黑暗的孩子,却再也睡不着,这次,他们留下了十个孩子,每天他们都睁着眼睛,双眼无神地看着对面。
然后呼吸降到最低,这样,教头慢慢就听不出来他们到底是不是睡觉。
就算听出来他们在睡觉,他们睁着眼,教头一过来他们就能看见,然后立刻动一下证明自己没睡着。
第57章 第五十七回
再后来, 教头开始控制他们的吃食。
在他们饥肠辘辘的时候, 放上精美的肉食和凉飕飕的馒头在他们面前, 只能吃馒头,选错的就一鞭子下去。
对于食物绯蛾并没有别的年纪稍大一点的孩子那么痴迷, 他还没懂什么是好吃的事务就被送进来了。
渐渐的, 孩子们开始面无表情,机械地吃着没有味道的馒头。
毕竟他们还要成长, 蔬菜管够,肉类就不行了, 必须要他们去抢, 输了的孩子一天下来都只有馒头和蔬菜。
教头说,想吃肉, 就必须是最强的那个。
绯蛾也去抢过,奈何每次都差一点点,有时候是第二, 有时候是第三, 怎么都抢不到的话后面渐渐就不想抢了。
在各自争抢的情况下,他们长到八岁, 要开始学怎么杀人了。
反正也不会更差,孩子们麻木地学着, 思想也渐渐消失, 只会一个命令一个动作。
而混在孩子堆里的绯蛾,就这样被教头忽视了,没有发现他其实不太正常, 只是在跟着别的孩子动作。
别的孩子干嘛他干嘛,也不上心。
这种情况直到有一个孩子抢了他的馒头——长时间的反复训练还是对绯蛾产生了一定影响,他开始会跟抢他馒头的人动手。
那是绯蛾杀的第一个人,因为他的馒头被抢了。
教头很是欣慰,觉得绯蛾是个可造之材,当天还吩咐手下给绯蛾一份肉。
后面绯蛾经历了很多同辈里的挑衅,而他一个都没懂;发现绯蛾听不懂他们说话之后,那些孩子们开始想办法让绯蛾动手。
用尽了各种办法,他们终于发现,只要抢绯蛾馒头他就会发疯。
绯蛾不能接受让人碰到自己,仅仅是因为吃过教训。
他们这些孩子,放在一起,平日里各种竞争,就像在养蛊,不吃别人就要被吃,于是其中一个盯上了绯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