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和煦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困意如同翻涌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席卷而来。清醒与混沌之间,头上落下冰凉的触感。一下又一下,有人在轻抚他的后脑,酥酥麻麻的。
大脑里一直紧绷的无形之弦,在这一刻乍然一松,一直被刻意忽略的疲惫感源源不断地侵袭着每一寸神经。姬野凌翻了个身,将自己窝进更深一层的沙发里。
这具身体确实已经到极限了。
他可以掌控精神,但无法隔绝这具身体所有生理上的反应,所有好的与不好的,正向的与负作用的。
因为这是一个人在点点滴滴过往经历中留下的痕迹,是他切实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证据。
渐渐模糊的意识里,姬野凌听见身侧的人用不容置喙的语气低声强硬命令道。
“无聊的游戏别玩太久,早点回家。”
家,姬野凌模模糊糊的想到,自己有家吗?一直以来他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任何人期盼他的回去。没有人期盼你回去的地方就只是一栋房子,不能称为家。
这么想着,他就自然而然的说出来了。嘟嘟囔囔的,听起来像是一句委屈极了的小声抱怨。
“可是…我没有家。”
抚摸他后脑的手忽的停住,卡在他的后颈上,反复摩梭,像是舔舐过皮肤的冰冷蛇信。
片刻之后,琴酒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那这里算什么?”
他的语气格外平静,如同风暴前夕的宁静。
姬野凌浑身雷达倏地拉响,神经系统先于大脑反应过来无形迫近的危险。
系统,查查这座房间有什么特殊?
姬野凌紧急呼叫系统。他还记得在京都时,琴酒与他闲聊间不经意的试探。你永远不知道他的哪一句话里藏着陷阱,只能凭借直觉一步步趟过雷区。
这具身体在东京的住处并不是自己找的,而是琴酒提前安排好的。通过一件寄到大阪的快递,里面有一封写着地址的信封,信封中装着一把钥匙。
【在查了在查了……】
系统从瞌睡中被唤醒,手忙脚乱。
【找到了……】
【你现在住的公寓最终归属人是琴酒。他绕了好几道程序,买下的这栋房子。】
系统的声音顿了一下,听起来有种难以置信的古怪。
【……这里是你小时候住过的房子。】
姬野凌的心里某个说不清楚的地方微微一动。
他拥有这段记忆,琴酒带着姬野凌刚回日本时,他们住在一栋坐落于老旧居民区里的小楼里。那里是他的安全屋,也是他的庇护所。
后来,他从那里离开。
再后来,整片街区都被划入拆迁范围。推土机铲平了一切,,施工场所的噪音昼夜不歇,新的摩天大楼要从这里拔地而起。姬野凌与琴酒在这个城市里最后一点共同生活过的痕迹消失的
一干二净,所以他去了京都。
那间房屋是一切的起点与终点,也是另一场梦的开端。他从这里离开以后一头撞进了新的生活里,遇到赤司,遇到萩原研二,遇到服部平次。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与新的故事。
现在,系统告诉他,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记得那个已经消失不见的地方。有人和他一样在意。
姬野凌的心里忽然感觉有点好笑,他们两个到底谁比较像犬科啊。
不如说,琴酒真的很像独行在月夜里的荒原狼。狼不都是这样子吗,只认准很少的东西,只把很少的东西划进自己的领地里。
你以为他忘记了的东西,他不在乎的东西,原来他始终都记得,记得比任何人都牢。
你以为他的领地很大,他对什么都不在意。其实他的领地很小,这么多年,只让你一个人进来过。
短暂的的沉默后,姬野凌弯了弯唇,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回答琴酒刚才的问题。
“因为你不在……”
他在告诉琴酒,因为你不在,所有这里不再是我的家。
他在这里吃饭睡觉,但不再把这里当做家。
看起来他早已忍受够了这种分离大于实际在一起时间的日子。
他是一只过于固执的犬类,他的家不是某一处场所,而是琴酒的身边。
所以,姬野凌未说完的话语中其实有一种简单易懂的期盼。
——你可以像从前一样,留在我身边,给我一个家吗?
他没有掩饰这种期盼,只不过也没有将它说出来,而是将所有的选择权留给琴酒。
琴酒虚扣住姬野凌脖颈的手微微一松,视线微微一怔。
他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无论哪个地方,于他而言,都只不过是短暂停留的休息地,是随时可以头也不回抛弃的存在。
而家意味着一种相对的稳定,一种稳定的生活,一段稳定的关系。
这对琴酒而言,是没有必要的存在。
他从没考虑过自己的结局。他有目标与野心,想要到最高的地方,手握更大的权力。但是在那之后呢?
幸运的话,他会掌握这条黑色的利益链几十年,然后再被新的有野心的,如同过去的自己一样的年轻人所取代。
琴酒没有打算束手就擒,但是作为组织里最优秀的杀手,他同样也不会看重自己的命。做这一行的,看重自己的命,就是个笑话。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姬野凌选择回到自己身边,琴酒依然要让他去相对光明的一端,走一条康庄坦途。
不仅仅是想要顶峰相见。而是他身上沾的血已经洗不掉了。无论他去哪里,黑白两个世界的人都会追着他身上的血腥气寻来。
这是琴酒早已为自己选择好的生活方式,是他会坚定走到底的路,无需他人知道。
可姬野凌不同,他做过的事除了自己没有人知道。
他是干净的。他还拥有一个能看的到结局的未来。
所以组织里知道玫瑰在琴酒手下,却几乎没有人见过玫瑰的样貌。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就相当于不存在,便无处可寻。这是他为姬野凌决定好的生存方式。
可琴酒也同样很清楚,姬野凌一直很能忍耐。他现在会向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就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敏锐的从自己身上察觉到了什么。从自己身上感觉到的东西令他很不安。远比他现在展现在自己眼前的更加焦虑和不安
他真正害怕的不是他们的分离,而是忍受过漫长分离之后却没有结局的未来。
但是这层顾虑他
不能说出来,也不能向琴酒索要一个保证。所以只能试探着来问,“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家。”
琴酒的目光柔和了一瞬。他教过姬野凌很多东西,每一项赖以生存的技能。只不过还有最后一课始终没有教过他。
——如何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
只不过,这一课并不急于现在上。
又或许,琴酒自己内心也清楚。自己在有意延后这节课的时间。
“你想住哪里?”
他重新一下下抚摸起姬野凌的头发,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就是让这只小狗安心。
“你会和我一起吗,你会不再离开吗?”
姬野凌仍在纠结这个问题,不肯放开。
“会。”
琴酒答的毫不犹豫。
不过是骗人的话语罢了。他们会一起同行很长的一段路,但在路的尽头还是会分别走向不同的归宿。
可姬野凌在听到这个答案后,神情看起来霎时放松下来。因为琴酒答应他的每一件事都做到了,所以他对琴酒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坚信不疑。
“在长年下雪的地方?”
“好。”
“在你的故乡可以吗?那里的雪终年不化。”
似乎感觉自己得到了纵容,姬野凌开始得寸进尺。
“可以。”
关于自己的故乡,琴酒从没有跟姬野凌提过,但是也没有刻意隐瞒。所以姬野凌能推测出也并不奇怪。
“房子不用太大,太贵的我也买不起。”
琴酒弯了一下唇角,没有纠正姬野凌,无论他想要什么,房子,车,又或者其他的东西。他们现在都可以买得起了,他们的窘迫与困境都只是停留在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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