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面前的男人看起来更加年长,已经褪去了所有青涩的少年感,周身散发着一股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的成熟。
这是姬野凌第一次看到自己长大后的样子。
上挑飞扬的眉毛,俊秀的面容,笑意盈盈的时候,琥珀色的眸子里水波荡漾,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又在暗自谋划什么坏心眼。
但偏偏略微下垂的眼尾又降低了这种锋利的攻击感。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像只在晒太阳的温和而无害的大猫。
男人向后没骨头一般倚在了床头柜上,面朝着宫野志保,掀起眼皮温和的劝说道。
“这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事情。”
“这个世界的我们已经没有希望了,我们要争取的是未来。”
他说着,伸手在半空中画下了一个首尾相连的圆圈。
宫野志保垂下了头,牙齿紧咬着唇,思索片刻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的药瓶,瓶中只有一粒做成胶囊装的药物。
日光下,它呈现出某种暗沉的深红色。晶莹剔透的药液在胶囊药衣里缓缓流淌,像是血又或者致命的毒药。
“fitas,效用有点类似曾经广泛用于治疗精神疾病的脑叶白质切除术。”
“有种说法认为,实行脑叶蛋白质切除术的人,其实是剔除了人格中作为“本我”的成分,只保留下了“自我”和“超我”。活下来的只是曾经的自己的一部分,并不是完整的人。”
“服用它,它会代替脑叶蛋白质切除术的效果。你的精神会被分割成为两个部分。”
男人耸了耸肩,语气轻快的接着宫野志保的话说道。
“然后保留了真善美傻白甜的我,会留在这个世界陪着你们一起泯灭。不好的那个坏坏人格会被诺亚带着逃离。”
“我就知道在这方面你是专业的,是天才!不然的话我恐怕真的要去尝试那项手术了,我觉得那会很痛。”
说到这里,他高兴的打了一个响指,伸出了手想要接下药物。
但宫野志保却没有松手,二人的手在半空中同时握住了药瓶,僵持不下。
二人的目光交接对视,最终,还是宫野志保妥协了,颓然的松开了手。
男人接下药瓶。在手上把玩转了个圈之后,拨开瓶口的软木塞,仰头将瓶中的胶囊吞咽了下去。
“不介意我把之后世界里诺亚的启动锚点放在你身上吧。”
男人将手中空荡荡的药瓶隔空投进了角落的垃圾桶之中。
“除了我之外,还有谁。”
宫野志保垂下眼睛问道。
“嗯——我想想,就只有你。”
姬野凌看着另一个自己托着下巴装模做样的思索片刻,然后愉快的说道。像是早就下定了这个结论。
“为什么不是服部平次,又或者朱蒂。他们应该是最先开始“人格丧失”过程的人。”
宫野志保抬起了头,目光牢牢的盯向男人。
“因为这些人中,你是离世界主角最近的人。”
一个清晰而明确的答案不假思索的从男人嘴里脱口而出。一副你就是我挑中的天选冤种语气。
他有点毒舌。姬野凌后知后觉的想道。
宫野志保接受了这个答案,可她随即又想起了另一种可能性。
“你还是不打算跟工藤新一说吗,他是世界主角,或许他更能……”
“所以他更不能知道。”
男人双手插在兜里,轻快的倒退着走向门口,斩钉截铁的拒绝道。
“打破世界桎梏的条件之一,就是动画主角的人设始终不变。让动画顺利完结。”
“或者说是让动画组以为漫画顺利完结,让出版方和审查机构喜欢的那个传统结局上演,然后再颠覆这个结果。”
男人伸出修长的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这是两股意识的对抗。我,与创造这个世界的动画组的。”
“但是决胜局已经不是在这个世界了。在这里我们已经一败涂地了,所以我们要赌的是一个未来。”
“我相信,在关于你们与我的无数个未来里,总有一个,我们会赢的。”
男人向扬起了笑容。他笑起来很好看,如同被四月的暖风轻轻拂过。带着沁人心脾的温和力量。
“那么再见了。”
姬野凌看着另一个自己,拉开了房门,在门口伸了个懒腰,像是要最后好好感受一次阳光照耀在身上时,活着的感觉。
“今天是个好天气,我也该去走动画组分配给我这个角色的最后剧情了。”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眼前的画面像是退了色的水彩壁画,缓缓剥落黯淡。
姬野凌从这场像是悠久的梦一般的记忆中苏醒。睁眼却没有回到现实里,而是他极度熟悉的系统空间。
这次这里一片肃穆的寂静。没有系统往常的插科打诨声。
“后来呢?”
姬野凌出声轻声问道。
没有人回答他。整个空间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一直以来姬野凌始终以为系统空间就像是一间拉上了窗帘的小屋子。
这么久以来,他在这间屋子里摸鱼,偷懒,和系统斗嘴,就像是一个宅在房间里,活在自己快乐小天地里的孩子。
无论在外面有多累,他随时都可以回来喘一口气,做最真实的自己。
现在姬野凌知道了,系统空间并不是一个温馨的小屋,它只是一个脆弱的摇摇晃晃的玻璃屋。
外面的黝黑并不是拉上了窗帘,而是一只黑色巨兽环绕住了这间像是童话故事里水晶城堡一般的玻璃小屋。
它的身躯太过庞大,笼罩住了玻璃房,无边的黑色往外延伸,看不到边际,最终与视平线边缘同样黑色泥泞的大地交融在了一起。
姬野凌走到窗前,看向外面。窗外是一望无际看不到尽头的荒野。茫茫无尽的黑暗中,只有这里亮着一盏灯火,像是黑暗中最醒目的标识。
天气不好,正在下大暴雨,仿佛有一整座瀑布从天上落了下来。伴随着远方雷鸣。大地的地动山摇,怒吼接连不断,白龙状的闪电呼啸着劈裂在视平线的边缘。
一直以来,外面都是如此,天崩地裂的灾难在一步步逼近,只是黑兽用自己的身躯将它们隔绝在了外面。
于是在每个风雨交织,雷声大作的日夜里,系统空间里的一盏暖黄灯火从不曾熄灭。
“你看见的那些异象统统都是动画意识,它们正在侵袭这里。”
透过顺着玻璃滑落的蜿蜒水迹与弥漫的雾气,姬野凌看见了在黑暗中像海中灯塔一样闪烁的琥珀色眸子,黑兽正在靠近,它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嶙峋的骨刺从它的脊骨上凸出,扭曲而锋利的角已经失去了光泽。即使身躯庞大,但姬野凌能够勉强辨认出来,环绕房间的黑兽原型好像是一只黑山羊。
“我应该怎么称呼你,系统,咩咩还是……”
姬野凌将手掌贴到了冰凉的玻璃上。隔着透明的唯一一层屏障,他好像在抚摸黑兽。
外面的风雨正在一点点侵袭这个世界最后的净土,房间里的气温正在逐渐变低。玻璃冰凉的触感,冻的他全身都颤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水雾的味道。湿漉漉的,明明不是很寂静,但是感觉很寂寞。
像是到了世界尽头。在最后一片荒原之上,陪伴着他的只有黑兽与永恒的月亮。
“我没有名字,又或者说我们有着一样的名字。我是结束,也是一切的开始。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喊我咩咩。”
属于刚才那段记忆中男人的声音温和的响起,说出姬野凌曾经给它取过的羞耻称号时,声音都不带一丝颤抖。
黑兽的头缓缓挪动过来,主动贴在了他的手掌上。它轻轻打了个鼻息,呵出一口气,一个无穷的首尾相接衔尾蛇符号浮现在水雾弥漫的玻璃上。
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掌心中这一层薄薄的透明玻璃了。但姬野凌却始终无法越过这层障碍触摸到它。
心里有点酸涩,像是有人将心脏扒开,往里面挤了满满一整颗属于盛夏的青苹果汁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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