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啊……他的烦恼可太多了。”
波本威士忌掰着手指,一样一样细数起来:“怎样让即将离开的你继续为他保守身份的秘密,怎样更好地完成每一项任务,怎样一丝不苟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怎样贯彻心中的正义……”
上一次在这里与麦芽威士忌见面时安室透多多少少还是会遮掩一些,虽然心里明白自己的身份在那个人眼中大概率是完全透明的,但他也还是在兢兢业业地扮演一个完美的波本威士忌,不肯留下任何把柄。
今天,他第一次毫不掩饰地在那个人面前展现自己身份的秘密。
“还真是一些无趣的烦恼啊。”坐在对面的那个长发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我知道了,我会帮……”
“怎样与你告别。”
雨宫清砚动作一顿。
代号波本威士忌的人仍旧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继续说道:
“以及,怎样让你记住他。”
咖啡厅里很安静,波本和诸伏景光向来都谨慎过了头,两次在这家店里碰面几乎就已经能说明这家店跟公安脱不了关系,所以他们此刻才能这个空间里无所顾忌地开口。
雨宫清砚什么都没回答,正欲重新迈开脚步,但波本威士忌再次叫住了他。
“麦芽。”波本威士忌猛地起身,又换了个称呼:“雨宫清砚。”
这还是那个家伙第一次把他的名字说出口,略显冒昧,不过波本威士忌是诸伏景光的朋友,雨宫清砚决定把这件事暂且略过。
不过波本威士忌看起来并不准备让这场小聚正式结束。
“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在困扰他吗?”
“恕我直言,你不就是他的烦恼吗?”
雨宫清砚看了波本威士忌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淡定地收回视线,他不是在所有时候都有闲心跟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发生不必要的交流,也不是什么时候他都有心情开口。
他向前走了两步,脚步突然顿住。
他的目光越过波本威士忌的肩膀,直直地对上了一双微怔的蓝眸。
那个人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了,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慢半拍地回过神,笑着朝着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否认那段话。
“回去了。”
说完,雨宫清砚径直越过那两道身影,离开了这家只有一桌客人的咖啡厅。
十一月末,天气已经裹挟上冷意,他站在咖啡厅外的街道上等待那个人跟上来。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天空,那抹蓝色似曾相识,与他刚刚对上的那双眸子带着几分相似。
一副被说中了的表情,雨宫清砚想。
“……啧。”
*
诸伏景光以为他们会默契地不去提及咖啡厅里的那则小插曲,但是雨宫清砚毕竟是雨宫清砚,在回去的路上便直截了当地提起了这件事。
那个人没有看他,而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加上发丝和镜框的遮挡,他没能从侧方看清那双深绿色的眸子。
唇边的雾气随着呼吸逐渐消散空中,脚步声、鸣笛声、行人的交谈声混在一起,嘈杂中却让心中生出了几分宁静。
诸伏景光看了身旁的人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忘了回答那个人的问题。
“波本没说错,但是也没说对。”诸伏景光无声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说道:“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又希望你能忘掉。”
雨宫清砚转过头,看着身旁的那个人,问道:“理由呢?”
“很怪吧,清砚。”那个人脸的表情逐渐收敛,目光落在前方,但是瞳孔却涣散着失去焦距,本就已经若隐若现的笑容终于还是彻底化为碎片,再开口时那个人的声音低了几度:“其实两个人里有一个人还记得就足够了。”
“离开吧……离开组织,离开这里,哪里都好,越远越好。”
雨宫清砚没有说话。
那个人不明白,他们眼中的离开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他从未解释过,因为那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里的造物的认知。
他不属于这里,他有离开的能力,所以他追求自由,但是此刻走在他身旁的人是不同的。
得知真相所承载着的痛苦比不知道更加难以忍受,他一直为此痛苦,所以即使荒谬,他也仍旧不希望让那个人品尝这种痛苦。
那个人什么都不懂,只觉得他想离开,于是总是故作轻松地说着让他走,却不知道其实自己的眼睛里充斥着挽留。
【“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在困扰他吗?”】
【“恕我直言,你不就是他的烦恼吗?”】
雨宫清砚沉默下来,这一次不是因为懒得开口,而是因为无法开口,所以他选择了保持沉默。
一直到走到安全屋附近时也仍旧没能等来任何回应,诸伏景光无奈地笑笑,侧头向身旁伸出手,语气轻快道:“不说话的话就当你答应了,拉钩?”
身旁的那个人毫无征兆地停住了脚步。
诸伏景光有些没反应过来,他跟着停下,转过身去看落于身后几步的那个人,疑惑道:“怎……”
柔软的触感落在唇角,他瞪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伸出的那只准备拉钩的手僵在半空中。
那只是一个一触即离的吻,但是他却依稀从中汲取到了几分难以描绘的暖意,像是冬日里某个天气晴朗的清晨的晨光,是突破了层层云雾、从很遥远的地方、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才终于递来这份暖意。
温热的气息扑在耳畔,恍然间中和了空气中的寒冷,那个人揽着他的脖子,轻声说:“就算只有一个人你也能活得很精彩吧,景光。”
诸伏景光终于勉强找回四肢的控制权,僵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缓慢向上,用力地抱住了面前的那个人。
与他相拥的那个人说:“我会一直看着你……永远。”
第99章 神隐(十五)
诸伏景光曾经问过雨宫清砚的生日是哪天。
其实他自己心里也很清楚,雨宫清砚大概率是不在乎这种东西的,就算真的侥幸有那么几分在意,那个日期也未必能在那个人离开之前到来。
所以从他开口询问的时候开始,比起所谓的生日日期,本质上那其实是留下最后一个回忆的日期,或者说,那是一个告别仪式的日期。
那个人未必懂他的心思,但是那个人不会拒绝他。
其实从很久之前他就能感受那份切切实实的偏爱,那个人愿意为他做很多事情,原则、立场、代价统统都可以抛之于身后,但是那个人不会为他留下。
这就是雨宫清砚的本质,他不是没有温柔的一面,但是当真正触及那份温柔时才会发现,其实温柔也可以像刀割一样残忍。
留下一份足够深刻的记忆——比起是留给雨宫清砚,倒是更像是在为自己的遗憾画上一个句号。
即使这个句号并不圆满,甚至某种程度上根本不能算作一个句号,但是诸伏景光仍旧想亲笔画下这个句号。
虽然原本是想好好准备这场告别仪式的,但是实际上,因为繁重的任务,最终他只挑选了计划中的一环实施。
那不是最重要的一环,也不是最简单的一环,但是既然是打着过生日的幌子,生日蛋糕总是要有的。
他过去并未亲手准备做过生日蛋糕,但是他有自信能够做好。
大概是已经足够熟悉也足够清楚这个蛋糕的真实意义,所有从准备材料到动手,他都没做任何隐瞒。
时至今日,惊喜对他们来说已经是最不重要的东西了,他们不需要任何有可能打破他们之间目前的平衡的东西出现,维持现状俨然就是最优解。
做蛋糕的难度对诸伏景光来说约等于零,甚至比原定预计的时间还要早些结束,不过上午在任务上花费了太多时间,等到蛋糕真正完成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不过这或许也可以算作为一种恰到好处,诸伏景光一边拿出先前准备好的蜡烛一边这样想着。
卧室里,雨宫清砚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准确来说,他也不算是完全无所事事,他是在等待诸伏景光准备好的一切想让他看到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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