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诚】威风堂堂(64)
而且,我相信,你不会乐意那样。
你会难过,要做并非自己本意的事情。
所以,我不该抱怨,只应体谅。
心里这样想着,明诚却并没说出来。
说了,明楼对明台的火气更不容易消。
他委婉地说道:“每个人的性格不同,处理事情也就有不同的方式。但怎样的方式更好,在事情结果出来之前,并不是那么好判定的。”
明楼想,这番话背后的答案其实是很显明的。
避而不做正面的回答,无疑是为了护卫明台,因为他的答案会让自己对明台的郁气更甚。
若将其破译出来,无非是四个字:
“心甘情愿。”
明台免了跪,在厨房里做饭。
于外出求学的年月里,他学会了做饭,因为有天分的缘故,做得还不错。
今天忘了买菜,所以只能找出面条来下,剁些肉末煸香了码在上面。
以前温课饿了的时候,明诚也会下厨做东西,各种各样的点心和小食。
简简单单的炸酱面也非常好吃,所以他忍不住会把另一份上面的码料都扒过来。
后来,不用他动手,明诚会给他弄双份的肉末,自己吃阳春面。
那时候,他以为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
仆人让着少爷,本该如此。
包括很多其他林林总总的事也是一样。
好几年。
现在想起,如果易地而处,自己大概很难不心怀戾气。
就像被人踢到而摔裂伤口,如果是自己的话,也不可能会没有怨气。
然而并没有。
明诚依旧只是帮他。否则这会儿他还得跪着。
一直被宠爱。
面端上桌,明楼拿起筷子尝了一口,说:“味道不错。”
明台便知道,这一关基本过去了。明诚应该劝过大哥了。
“挺厉害的,色香味俱全,什么时候学会的?”明诚问道。
“在法国读书的时候。我去了之后,大哥就把保姆辞掉了,由我来做饭。”
“所以说你不会了?”明诚转头问明楼。
“什么都做,不怕我累死?”明楼轻松地转移话题。
“那明天我来做早餐吧。”
明楼吁一口气,说:“我来做。”
“你会吗?”
“不会也得会啊。”
明台埋头吃面,感觉做个聋子挺好的。
和往常一样,吃过饭后,明楼就在书房里看书。但他手指轻轻点着书页,其实没有怎样看进去。
这时间未免也太长了。
明诚不是拖拉的人,洗澡理应不会超过半个小时。
会不会出了什么问题?
这样想着,明楼放下书,起身出了书房,向浴室走去。
轻叩门板之后,里面没有任何反应。
明楼皱起眉头,扭开了门把手。
浴室里浸润着薄薄的雾气,是茶香沐浴露的味道。
里面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瓷砖,白色的浴缸,还有浴缸里面白色的人。
明诚头略微低垂着,头发已经洗过了,潮湿地贴在前额上,遮住了眼睛。白皙的手搁在浴缸边沿上,被水浸过之后,水葱一般。
顾虑到包扎的地方,水没放得太多,只到胸口以下,但身上都是湿的,晶润的水珠在细致的肌理上流连。似青瓷浇过一道水,莹洁无端,仿佛微微透明。
但跟冰冷的瓷不同,肤触是温热细腻的。
手指抚上去的话,会像要被融化。
明楼压住身体深处的暗火,拨开他浸透了湿气的额发,沾着细碎水滴的睫毛下面,漆黑的眼睛是闭上的。
他睡着了。
这一天下来,身体和精神上的负荷都不小。
明楼没叫醒他,只是放掉了水,拿起边上的浴巾把他裹了起来,抱出去。
到门口时,明诚微微睁开眼睛。潮湿的眼睛似乎也蒙了一层雾气,焦距模糊的样子。
似乎是确认了一瞬,他忽然笑了一下。
不是通常的那种笑容,而是傻傻的,呆呆的,像湿漉漉的胎毛还没褪全的小动物。
他说:“哥,你来了。”
说完,雾蒙蒙的眼睛又闭上了,不再有任何声音。
于是,明楼知道,他其实并没有醒,而是在做梦。
太可爱,也太犯规。
像给暗火淋上焦油,赤色的焰尾延伸出来,明楼立住不动,喘了一口气,将呼吸的频率平复下去,再呼吸时,手臂中的身体散发出洁净的味道,依旧尽数纳入嗅觉之中。
在薄薄的浴巾里面,指掌能够感受到光裸的身体形态,纤细的腰肢,柔韧的肢体。
想揉碎了,吞下去。
稳定气息后,明楼抱他出了浴室门。
客厅里面,明台在收拾东西。抬眼一看,愣了一瞬。
明诚明显是光着被裹了出来,浴巾贴着身体顺下来,勾勒出纤长的线条,只露出白生生的手臂和修长光洁的双腿。
明台问:“怎么了?”
明楼说:“没事,只是睡着了。你安静些,不要吵他。”
明楼越过他,走向书房。
明台看着他的背影想着,我是可以保持安静,倒是你们,别整出什么奇怪的声音来才好。
明楼进了书房里间的卧室,将明诚放到床上。
他睡着的样子看起来特别小,巴掌大的脸,柔顺的黑发垂落下来,轻轻覆着前额,下巴尖尖的。
想要疼爱,又想撕裂。
拉上被子的时候,明诚睁开眼睛。
刚醒,他声音软软的:“我睡着了?”
明楼点头:“幸好水放得少,伤口没浸着水。”
“没事,总归是淹不死。”
明楼握了他一只手,压低声音问道:“刚才是不是做梦了?”
这句话说得暧昧而温柔,明诚略怔一下,继而想到八成是自己说了什么梦话,唇角略微翘了翘,他说:“梦见小时候的事了,有一回,和明台捉迷藏……”
后面的事,明楼便都知道了。
十九岁的青年打开锁,从黑暗的柜子里把一个小小的孩子抱了出来。
明楼凝视他:“当然我会找到你。”
明诚偏头看他,嘴角轻弯:“要是找不到呢?”
“不会找不到的。不过,”明楼微笑,“你已经长大了,我不会再抱你出来。”
“改用成年人的方式?”
明楼笑了笑,声音不疾不缓:“绑起来,按在地上,操到你认错为止。”
“听起来我得小心了?”明诚轻轻一笑。
他睫毛是湿的,嘴唇也是湿的,被热气蒸得久了,像淋上浅红色的糖汁,要滴落下来。
明楼低头,吻在柔软的嘴唇上,将话说完:“你是该小心。”
他没有深入的意思,淡色的舌尖却轻巧地迎了过来,越过唇缝,到他舌叶上轻轻地挑勾。
让人不自禁想要肆虐的那种吻法。
空气中弥漫起细碎的喘息声。
粗暴过了,炽热的吐息喷在越发软润的嘴唇上:“别玩火,你还是个伤员。”
明诚却慢慢说道:“传说中,白蛇治病救人,普度众生。”
“毒蛇跟白蛇是两回事,再说,你也不是许仙。”
“幸好不是,否则遭殃的就该是法海了。”
明楼笑了笑,转回正题:“你的伤不轻,不太适合。”
“伤口不再裂开的话,就没问题。”温湿的舌尖蜻蜓点水般的在他唇上擦过,微沙的声音:“做不到吗?”
第49章 学会了家国天下,却又回头念怀起了儿女情长
明楼想了想,问:“睡不着了?身上疼?”
若没个缘故,哪个受伤的人会主动要求折腾?
修长的指尖点了点他的嘴唇,明诚微微一笑:“是啊,有点疼。”
“还有别的原因吧?”明楼思维缜密,接着问道。
明诚受过各种耐受度训练,即使是疼,也没什么忍耐不了的。
明诚沉默片刻,慢慢说道:“我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誓词:不怕困难,不怕牺牲,奋斗到底。我想,能做到誓词要求的,是一些具有真正的公心的人。”
明楼思量着他话语中的意思:“你是想说,你不是这样的人吗?”
明诚用黑色的眼睛望着他:“我以前以为,自己是的。”
一双手臂环住了明楼的脖子,将他的头拉近,轻轻吻了吻嘴唇。
暖湿的舌尖如同暗夜中的蔓生植物一般,徐徐在唇线上滑过。
他在他唇上吐语:“我很害怕,从捡起表的那天开始。”
一直以来,可称之为无所畏惧。为了信仰,为了信念,在必要的时刻牺牲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但现在不是了。
在意识到很有可能会死的时候,陡然觉得,对这个世界非常非常的眷恋。
因为,于另一个世界里,并没有某个人的存在。
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格局是大的,无限壮阔。可临到头,想起的却又是小时候喜欢的那阙格局小的词了:红日淡,绿烟晴,流莺三两声。
学会了家国天下,却又回头念怀起了儿女情长。
无法抗拒。
那样的颜色和滋味,从来是不同的,从来没有忘记过。
明楼换了严肃口吻问道:“作为你的上级,你觉得我会做出什么评价?”
明诚声音变低:“我知道,是我的问题。”
“在认错之前,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明楼的声音不疾不缓:“捡表是一步险棋,完全将你自己推到了台前,面临生死危机。捡表之后,你有没有后悔过?”
“没有。如果不做的话,会有更坏的结果。”
“我的计划事实上风险很大,你没有怀疑过成功可能吗?”
“风险永远存在。”
“准星稍偏的话,你完全有可能被误杀。这不是一般的风险。你想过后退吗?”
“这不是能退的事情。”
“中枪之后他们推你进医院,那时候你已经非常虚弱,由他们来刺杀许鹤也不是不行,你为什么还是一定要自己动手呢?”
“为了保障成功率。许鹤绝对不能活着。”
明楼笑了笑:“始终记得自己要做的事情,不计风险,倾尽全力。我想,我不需要对你做任何思想工作。”他下了结语:“会觉得害怕,但未尝退缩,不代表党性有所动摇,而是意味着,在这个世界上,有你留恋的、不愿割舍的东西。”
他放低了声音:“这样东西,是我吗?”
他看进他的眼睛里,指掌轻轻摩挲对方浸润着湿气的头发。
呼吸之间,嗅到的是熟悉的香皂气味。沐浴之后,明诚头发上、身上皆染上了这股味道。
“你有我的味道了。”明楼这样说道。
这只是一件十分寻常的事情,气味而已。但在这个安静的寒冷的夜晚,却有种难以道明的缠绵的意味,暖而融。
他在这里,像是自己的一部分,没有消失,依然存在。
体温,热度,是这样珍贵的东西。
仿佛整个世界凝聚于此。
这一刻的安心、安然,如果没有经历过,是想象不出来的。
明楼再度开口:“我以前也以为,自己不会害怕。在经历过父亲被暗杀后,不会再有更恐怖的事情。”他顿一顿,说道:“可是今天,我的手有发抖。”
“你和南田到达之前,我在对面的屋子里,花了一些时间,尽量静下心来,平复自己的情绪。确保在预定时间到达的时候,可以心无旁骛地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