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剧性死亡(136)
“我师兄呢?”童书遥没注意到他内心的天人交战,慢条斯理地解决完一袋营养液后,又拆了一袋。
“隔壁无菌舱观察三代eve的大脑去了,”大胡子终于找到了自己能开口的内容,“您呢?找到控制三代eve的方法了?”
“找到个屁,”童书遥叼着袋子浮在医疗舱的液体里,脸上勉强多了三分血色,“什么都没找到,还被人玩了一顿,我师兄呢?等师兄回来再说。”
“那你现在就可以说了。”
大胡子起身,将椅子让给了端着咖啡走过来的白研星。身长玉立的白博士脸上挂着许久未见的黑眼圈,整个人也没游戏开始前精神了,瞧见童书遥的那刻甚至摘下眼镜揉了揉山根,长叹了一口气。
“开始吧,”他说,“讲讲你在这个游戏里遇到了什么。”
……
上午10:12,11区。
聂霜双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正对上两张挂满好奇的大脸,一左一右姿态各异,宛若两只午后晒太阳的橘猫。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也许是对方的长相让他产生了类比的错觉。他被吓得猛地坐起来,差点翻身栽下去,才勉强意识到自己屁股底下的是一张沙发,按照柔软程度估计价格不菲。
——这里应该是11区。
他对昏迷前的印象并不深刻,隐约记得自己找到了能联系上“夜莺”顶头boss的人,现下看来他应该不仅找到了人,还成功入住了对方的私人领地。
房间里聚了不少人,瞧见他醒了也不作声,倒是吧台前有个洗杯子的男人抬头瞟了他一眼,叼着烟冲了杯牛奶放到他面前。
“……”聂霜双仔细回忆了一下,这个人应该是“周郑”。
“周先生,”他局促地打了个招呼,“您好。”
房间里的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倒是周郑取了嘴里叼着的烟,颇为震惊地看了他一眼。
他说:“同学你是不是有什么精神分裂症,就是一个身体住着两个魂的那种,你刚才还想着要电碎我的膀胱呢,睡了一觉就学会礼貌问好了?”
聂霜双被他怼得面红耳赤,张口结舌半晌都没吐出一个单音,索性抿紧了唇瓣敲开终端,径直放了一段视频出来。
视频中的主人公都是周郑熟悉的对象,一方是中央城的心脏“eve”,一方是夜莺黑名单上许景琛的头号小弟“A”。
——挺巧啊,起名字都这么不走心。
周郑看得随意,心道这年头的小朋友动画剪辑都做得挺不错,越看却越心惊,最后甚至直接敲开了手腕上的终端。
“你这视频是从什么地方录的?”周郑问。
对面沙发上的聂霜双困扰地皱了下眉,踌躇半晌,固执地念了一句:“我要见叶鸢。”
“叶老大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周郑深吸了一口气,“你要给出能让我们答应的筹码。”
“……”
聂霜双垂眸舔了下唇瓣,踌躇半晌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他说:“这个视频是我在箱庭online开始运行的那个下午,入侵了城市监控,在中央公园拍摄到的。”
“我叫聂霜双,到这里来是为了救我的两个家人,他们叫‘闻秋’和‘董天天’。”
“是三年前第三次箱庭计划的幸存者。”
……
上午10:30,废都,监控者临时住宅楼。
童书遥还没从医疗舱里爬出来,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为了做汇报,他这会可能更愿意躺进去再睡一觉。
他觉得还想吐,胃里的酸水翻涌着就像沸腾的岩浆。箱庭online70%的拟真度让他真切地体验了一下什么叫跳楼的刺激,顺便聆听了一声脑壳砸在花坛里的脆响。
——真特么清脆。
童书遥趴在医疗舱边上打开了手腕里的移动终端,抬手直接导出了自己在游戏中采集的数据。
“托大胡子盲选的福,我一进游戏就荣登了拖后腿的宝座,”他翻了个白眼,一脸菜色地又拆了一袋营养液,“被我顶号的这位小少爷叫夏泽兴,今年18岁,中央城人,应该是个赛博朋克爱好者。”
他瞟了一眼大胡子,看见他翻了一下光屏,沉声道:“死了。”
——果然。
他对这种十拿九稳的事实实在难以发表什么特殊的看法,索性将具体数据发给白研星后,直接陈述自己遭了一番罪后得出的结论。他说:“这个游戏目前的构成很复杂,三代eve在开启游戏的时候,似乎直接将游戏架构在了ELF公司那个箱庭online的母版上,所以现在任何一方想关闭这个游戏,似乎都要通过ELF公司。”
“然而现在ELF公司已经人去楼空了,”大胡子耸了耸肩,“他们就留了个名义上的负责人——许景琛。”
“不对,”白研星打断了他的话,“许景琛并不是名义上的,他留下就是为了亲眼看着箱庭online运行,他一定还在期待着别的什么东西。”
童书遥趴在医疗舱边上叹了口气,他说:“这就是你们的事了,微臣能力有限。不过当前箱庭online的权限构成基本可以分成三部分:70%在三代eve手里,20%在四代eve手里,还有10%的。”
他停顿了一下,哂笑道:“对,还有10%在印桐,也就是A3206手里。三代eve失踪,四代eve在夜莺的监管下,我们唯一能下手的就只有这最后的10%。”
童书遥取出嘴里的营养液,扶着医疗舱躺了回去。他一边嚷嚷着“让我睡一会”,一边合上了医疗舱的盖子,临闭眼之前还隔着舱体喊了一句。
“麻烦下回送我进去的时候,选个脑子正常一点的身体。”
……
黄昏,18:45,箱庭online。
在没有玩家的博闻楼里,年幼的孩子正光着脚跑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他的身上布满了污浊而腥臭的血痂,单薄的衣服浸满了血水,每跑过一段路,便会留下一串黏腻的血脚印。
他像是在找什么人,一边跑一边推开走廊边的教室门。
而后突然间,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迈开脚步跑向走廊尽头的楼梯间,张开双手抱住了顺着楼梯走下来的庞然大物。被砍断了半边脑袋的毛绒兔子保持着微笑的表情,被他抱得一晃,差点将整个脑袋都甩下去。
兔子手忙脚乱地将脑袋挪回原位,伸手将挂在腿上的小朋友抱了起来。
“痛。”
他听到孩子怯懦的哭声,一时间慌乱地检查着对方的身体。年幼的小朋友身上有太多的伤口和血迹,以至于兔子根本分不清他到底是因为什么在哭泣。
“痛。”
小朋友伸手抱住了兔子摇晃的大脑袋,用沾满血水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兔子脖子上的断口。他哭得稀里哗啦,眼泪不停地没过兔子毛绒绒的身体,兔子这才意识到他的小朋友不是觉得自己痛,而是觉得他的脑袋掉了,所以很痛。
他摆了摆手,试图表达出“我没事”的意思。
然而小朋友根本不领情,他蹬着脚从兔子身上跳下来,一边哭一边扯着他往教室跑。兔子一手扶着脑袋被他拽得一路踉踉跄跄,几度想将人跑起来,又害怕伤害到小朋友脆弱的感情。
他跟着小朋友跑进一间教室,这是他们曾经上课的教室。
教室里还摆放着熟悉的桌椅,仿佛下一秒上课的同学们就会从正门涌进来。兔子被小朋友拉着走到讲台上,看着年幼的孩子顶着一张哭花的脸,一遍遍描画着黑板右下角,属于值日生的那个名字。
他一遍一遍地,固执地用粉笔摹刻着“印桐”两个字,抽噎的声音就像是心跳,砸在兔子布满棉絮的身体里。
兔子觉得,他知道小朋友要做什么了。
他用手扶着小朋友的手,和他一起握着那根不断落灰的粉笔。污浊的血水顺着小朋友的手背漫进兔子的棉絮里,就像他们的血液融为了一体。
兔子握着小朋友的手,黑板右下角写着值日生名字的地方,在那把小伞下,补上了另一个名字。
然后抱起不再哭泣的小宝贝,向布满夕阳的走廊走去。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