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眨眨眼(14)
业皓文一脸诧异:“我喜欢她啊。”
我竟然忘了人和人是可以因为相爱而结婚的。
“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维护这段婚姻?”
业皓文清清喉咙,喝咖啡,思忖片刻,道:“我们的关系比较复杂。”
他没多加解释,他也没必要和我解释什么。我坐下,靠着花架,紫藤花谢光了,只剩下几片枯黄的花瓣在深黑色的枝头随风颤抖。
我说:“你觉得她会来找我?”
业皓文说:“万一呢,反正要是她来找你,你联系我吧,”他问我,“你是不是屏蔽我的号码了?还拉黑了我?”
我点头,业皓文放下咖啡杯:“我出去的时候你们说什么了?”他看我,“我回去之后,气氛怪怪的,孙毓和秀秀一个劲聊芭蕾,一回去她就睡了,我问孙毓也问不出什么。”
“本来气氛就很怪。”我问他,“孙毓说什么了?”
“他说下次再找你一起出来吃饭。”
我笑出声音:“他最怪!”
业皓文抓我的头发,我避开,站起来,他抿了抿嘴唇,拿起咖啡杯,放到嘴边了,又移开,问我:“还有什么别的地方你觉得秀秀会去的吗?”
我摇头,我想到的地方他早说过一遍了,业皓文说:“我再去找找。”他急匆匆地走了,我看着业皓文的背影,我想到秀秀问过我,一个人可不可以同时喜欢不止一个人,我一遍一遍念,揭谛揭谛。
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
南无阿弥陀佛。
下午我回了宿舍,在厨房站了会儿,往外看了会儿,不见秀秀的踪影,我就坐去了客厅,手机插上充电器,一坐就坐到了傍晚。太阳西沉,眨眼间天就黑了。据说,阿波罗虽然是太阳神,但是掌管日出日落的是另一位神明。我忘记他的名字了。秀秀一定知道。她知道那么多神的名字,那么多神的特征,看到一条雪白的胳膊就知道那是赫拉的胳膊,看到一双哀伤的眼睛就知道那属于勒托。我去床上躺了会儿,睡不着,直接去了好再来。
六点才过,就有人点我的单。那客人进来了,个子不高,戴鸭舌帽,戴口罩,墨镜护住眼睛,穿长大衣,裹得密不透风,倒是常有的好再来的客人会做的装扮。我见怪不怪,在按摩床上铺毛巾,问:“要先洗个澡吗?”
那客人没回话,我便回头看他,客人还站在门后,他摘下帽子,摘下眼镜,摘下口罩。是她,不是他。这个客人是秀秀。
我把房间里的灯全开了,说:“让业皓文过来接你吧。”
秀秀捏着帽子和口罩说:“你不要联系他,我现在在离家出走。”
我觉得好笑:“抗议他在外面鬼混?”
她摇头。她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小脸,尖下巴,眼睛水汪汪的,楚楚可怜。我叹气,很长很重的一声叹息,连我自己都没想到我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我拍拍胸口,自己给自己压了压惊,说:“你来找我有事吗?”
秀秀说:“你说过我很好,你还和我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是真心实意的。”
“蜀雪。”她喊我的名字,哭出来,“对不起。”
很久没人和我说对不起了,我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问:“还是找个朋友来接你?”
秀秀不要纸巾,用手背擦眼睛,话里带着点怨:“我不是想哭的,结果一开口,想说的话还没全说出来呢就哭出来了,女人哭的时候说的话,别人都不当真的,都以为她是在博同情,装可怜。”
我说:“没办法控制掉眼泪说明你是真情流露,你还有感情,不是什么行尸走肉。”
我把纸巾往她手里塞,秀秀接过纸巾恶狠狠地摁在眼睛上,恶狠狠地说:“我要去把泪腺割掉,早就该割掉了,一劳永逸。”
我笑:“这个业务等你开发吧,一定很赚钱,谁都不流眼泪了,谁也不用觉得自己可怜,谁也不用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觉得尴尬了,互惠互利。”
秀秀瞪我,气鼓鼓的样子:“这样不好吗?这样社会多和谐,能少多少情感纠纷!”
我又提议:“那找孙毓来接你?”
秀秀不耐烦了:“你干吗老是要赶我走?”她一屁股坐在了按摩床上,眼泪止住了,攥着纸巾用力说话,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我没有朋友是真的,我和你说过的都是真的!我没骗过你,我只是隐瞒了部分事实。”
我揉了揉太阳穴,头隐隐地痛,我说:“你吃晚饭了吗?我们去吃点东西?”
她动了动嘴唇,表情倒是放松了,可又是两行热泪从她脸上滑过,她胡乱擦了擦脸和眼睛,鼻音很重地说着话:“你别赶我走。”
我无奈:“你来这里太不合适了,”我道,“而且我和业皓文真的断了,我们本来就没什么,我……”
秀秀打断我:“我又不是要办离婚,要告他,要你出庭作证。”
我的头更痛了,秀秀说:“他很少和一个人保持这么长时间的关系的,我就想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笑出来,发自内心的笑:“业皓文说你们的关系复杂,听你这么一说,是挺复杂的。”
秀秀点头,静了片刻,看我,问道:“你知道他喜欢孙毓的吧?”
我对他们的复杂关系彻底投降,我坐到了秀秀边上,点了根烟,秀秀拿过去抽,我又点了一根。我们抽烟,她倚靠着我,和我说话。
“业皓文这个人,他是被宠坏了,从小到大他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所以一旦有他得不到,要不到的东西,他就念念不忘。”
我回:“谁不是呢?得不到的才矜贵。”
秀秀嫌恶:“我和你说正经的,你不要背歌词!”
我笑着斜过眼睛瞄她,她稍抬起眼皮看我,我们对视了几秒,两人齐齐笑出声音。她靠得我更近,更紧了,一只手环搂住了我的一条胳膊,却不说话了。这么不言不语地坐了会儿,抽去半支烟,秀秀才再度开口:“其实你们两个挺像的。”
我说:“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近视度数这么深?”
秀秀咯咯笑:“神经病。”她拍了我的手背一下,抽了两口烟,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和我结婚吗?”
“当然是因为他喜欢你。”我说。这也是业皓文的答案。
秀秀应了声,接着清了清喉咙,道:“有一天,我问他,为什么男人无论嘴上说多爱你,多喜欢你,多体谅你,理解你,可到了床上,你不愿意,他就不再能理解了,他就觉得你是在吊他的胃口,以为你在演什么欲拒还迎的戏码,他认为他可以对你作任何事。我问他,爱是不是一定要和性联系在一起,性本身就是出于繁殖的需求,如果只有爱,没有性,我们是不是能成为高级一点的人?”秀秀轻笑,“可能因为我说着说着就哭了,他对我说,你很好的。他和你说一样的话。我说,你不要讲场面话,他问我,愿不愿意和他结婚。”
说到这里,秀秀停住了。我问:“你的前男友们是不是看太多日本爱情动作片了?”
秀秀叹息,轻轻的,一缕烟随着她的叹息飘到我面前。她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她身上有茉莉混着柑橘和丁香的气味。我忍不住多闻了几下。秀秀继续说:“我和业皓文青梅竹马,有一种家人一样的感觉你知道吗?本来夫妻两个人相处久了就会变成家人的,我们直接跳过了很多年,很多磨合,很多步骤,直接进入了一种婚姻的终极状态。我本来很明白这件事的,但是因为他不明白,我被他搞得也有些糊涂了。我说我想换个环境,初中暑假我来融市玩过一阵,很喜欢这里,就说想来这里,他二话不说就换了工作,和我搬来这里,他妈妈和他吵了很久,她看业皓文看得很紧的,好像生怕她一眨眼他就丢了似的,业皓文想去欧洲读大学的,她不肯,一哭二闹三上吊,那阵子我去他们家里串门,觉得他们家像殡仪馆,一直能听到哭声,而且还很冷,家里的窗帘布拉得严严实实的,他妈妈怕晒黑,白天,去到哪间房间,佣人马上就要把窗帘都拉起来。我说以后不要小孩,也是业皓文去和他妈妈说的,结果他妈妈打电话给我,给我推荐什么职业代孕,我头都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