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鲫鱼(36)
季荣生有一点并未完全说错,在段崇面前,在这段感情里,季瑜只是一个还没参加高考的学生,他真的太年轻了。
“不是我说你,太冲动了。”郭历诚丢开毛巾,拿吹风机给他吹头发,季瑜个子长得慢,头发倒是长挺快,又可以扎个小揪揪了。
吹干后放下吹风机,郭历诚坐季瑜旁边。
“季叔叔事业上刚遭遇挫折,回到家又发现一向乖巧听话的儿子竟然瞒着他和男人谈恋爱,双重打击之下难免说话不中听,他是关心则乱,你是完全不懂事。别说他了,刚知道这事那会儿连我都觉得晴天霹雳,担心你会被骗,他那么疼你,心里不知道要有多难受。”
季瑜心里也难受。
季妈妈去世那晚就是这样的雷雨天气,那时候两岁不到的季瑜光着脚站在雨里,见季荣生哭他跟着哭,雪亮闪电狰狞撕开黑沉沉的天幕,照亮父子俩同样惨白的脸,季荣生哭到脱力,没来得及拥抱因受惊而尖叫的儿子,从那以后每次闪电打雷,季瑜总是心慌惊悸,头两年有几次甚至惊怕到浑身抽搐,后来乔姨住进季家,季瑜害怕时有了温暖的怀抱,随着年龄渐长,后来才慢慢好了很多。
刚出别墅大门季瑜就后悔了,外面那么大雨,季荣生肯定担心坏了。季瑜用力吸了吸鼻子,想给季荣生回个电话,一摸身上才记起来湿透的衣服被他丢在浴室里,季瑜起身进浴室,从洗衣蓝里摸出手机。
摁一下,发现关机了。
他借郭历诚的手机给季荣生打电话,拨通,在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季荣生才接了。
“喂,是小瑜吗?”
“爸爸。”听到季荣生温柔似以往的声音,季瑜鼻子猛一酸,“对不起爸爸,我不应该跑出来,我在郭历诚这里,我等雨停了就回家。”
“别别别,天这么晚,别来回跑了,你在小郭那里爸爸很放心。”
季瑜咬了下嘴唇:“爸爸……”
“先生,这里是医院,不能抽烟!”
季瑜陡然一惊,医院?!这时听电话里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在喊:“哎,不好意思,我灭了我灭了。”
“爸!”季瑜站起身,急问,“你在医院?!”
“没事没事,别急别急,爸爸就是刚才出门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碍事的,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啊。”
季瑜都要急死了,哪还睡得着。郭历诚在旁边听见,赶忙给季瑜找衣服。
季瑜开了外扩音将手机丢床上,边换衣服边问:“在哪个医院?”
第39章 ——
病房是简陋的三人间,狭小拥挤,季荣生靠坐着和隔壁病床的中年男人聊天,那人理个平头,嗓音粗哑,很好辨认,是之前在电话里喊灭烟的那个。
季瑜呆呆站在病房门口,望着季荣生打着石膏的左腿和缠着厚厚一圈纱布的脑袋,惊得迈不动沉重的腿。
“那个,”平头男朝门口抬了抬下巴,问季荣生,“是不是你儿子?”
季荣生扭头看见季瑜,忙朝他招手:“小瑜来。”
季瑜缓慢走到病床前,还没开口,眼泪先掉下来。
“哎哟,还哭鼻子呢。”平头男笑着问季荣生,“儿子多大了?”
季瑜用力抹眼,忍住泪意,不让人看笑话。季荣生安抚着轻拍季瑜的手,说:“十八了。”
郭历诚将季瑜按坐在椅上,视线往床头小桌上一扫,对季荣生说:“叔,我出去打个电话。”
季荣生语气温和:“辛苦你跟着跑一趟,你去吧。”
郭历诚按按季瑜的肩,转身离开病房。
“爸爸,”季瑜抓着季荣生的手,红着眼问,“你是不是出来追我才摔倒的?”
季荣生叹气:“哎,都怪爸爸不小心,让你担心了。”
季瑜摇头,泪水又要溢出眼眶,他用力一吸鼻子,强忍住。
“爸爸,对不起……”
“不关你的事,是爸爸年纪大了,骨头脆经不起摔,没事的啊,就骨裂而已,石膏固定一阵子就好了。”见季瑜盯着他脑袋看,季荣生又道,“头上也是小伤,就磕了一下,轻微脑震荡,不严重,别怕啊。”
平头男在一旁笑话:“都十八了,老季你怎么还跟哄小孩似的,我儿子十八的时候都上工地干活了。”
季荣生笑着摸摸季瑜脑袋:“还是个孩子呢。”
季瑜起身倒杯温水放季荣生手里:“爸,你先休息,我出去一下。”
季瑜在走廊上碰见郭历诚,他去护士台询问,得知季荣生还没来得及办住院手续,便将手续办了,季瑜问他交了多少钱,郭历诚收起缴费单子,说:“没多少。”
季瑜没再问,他说:“我得回家帮我爸拿些衣服,再买些必需品带过来。”
“我跟你一起。”
季瑜点点头,跟着郭历诚往电梯口走。
“你自己的衣服也要拿,别光拿短袖,带两件外套,我看你鼻音很重,晚上淋了雨小心感冒,叔叔已经受伤了,你可千万不能再生病。”郭历诚掏出手机,“我让阿姨煮姜汤,收拾好东西拐过去喝点。”
“橙子,谢谢你。”
“你都谢多少遍了,再谢跟你急啊。”
半个钟头后,两人回到医院。
郭历诚拎着一包行李和保温桶先进病房,季瑜去走廊另一头,上卫生间。
肚子有点不舒服,蹲了一会却拉不出来,季瑜起身提好裤子,这时听到熟悉的粗哑男声,在外面说:“老婆我跟你讲啊,我今天在医院碰见个人,你怎么也想不到是谁……是季荣生,对,就我跟你讲过的,从我们厂里辞职自己单干,后来开大公司挣了大钱的那个季荣生,此一时彼一时啊,他现在可没以前风光,生意失败公司破产了,可怜啊,年轻那时没了老婆没再娶,现在遇上这事,孩子又那么大,更不容易了……那孩子一看就是给宠坏了,什么也不懂,遇上事情只会哭,老季以后可怎么办……”
季瑜呆立许久,等到脚步声远去,才从隔间里出来。洗完手,季瑜站在洗手池前,静静望着镜子里的自己。
郭历诚说,你是真不懂事。刚才那人说,那孩子什么也不懂,遇上事情只会哭。
郭历诚说,你爸爸该有多伤心。刚才那人说,老季以后可怎么办。
是啊,季荣生以后怎么办?妻子去世后没有再娶,他就季瑜这么一个儿子,辛苦大半辈子还没来得及享受,如今年近半百,公司倒闭,唯一的儿子又和男人搞在一起。
生意做大时树敌良多,如今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他笑话。在大雨里摔倒的时候,他心里该有多绝望。
郭历诚久等季瑜不到,找到卫生间,见季瑜站在洗手池前发愣,他过去轻轻推一把:“想什么呢。”
“没什么。”季瑜又洗一次手,末了转身往外走,“你该回去了。”
“你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
“那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叔叔。”
“好。”
季瑜回病房,在门口又听见那个平头男的声音,他在同季荣生聊天,话里带着藏不住的优越感。
“……我女儿下个月结婚,准女婿在大企业上班,工作体面,工资又高,小儿子嘛,也找了个大学生当女朋友,前两天在电话里说下礼拜要把姑娘带回家,可把他妈给高兴坏了,这女人啊就是麻烦,天天上街搞什么美容,说要给未来儿媳妇留个好印象,你说搞来搞去还不是那么一张脸,真是的……”
“爸。”季瑜走进病房,在季荣生床前坐下,“时间不早了,该休息了。”
“哎,这都一点多了,老季,睡了哈。”
平头男躺下,没一会就打起了呼噜。
季瑜微微皱眉,季荣生对他说:“很晚了,你也回去吧。”
“爸,我记得我刚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回你带一个漂亮阿姨回家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