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意(22)
成子言没有刻意与他交谈,注意到他的拘谨无措也没说任何安抚的话,只动手夹菜夹肉到他碗里,态度冷淡得有点不同于他一贯待人的温和。
柯迟倒没有排斥,无论他给什么都会安静吃掉,成子言有意观察了片刻也没找出他的厌恶或喜好。
十年的时间,无论是人还是物,改变的都太多了。
他不知道究竟在柯迟身上发生了什么、不知道当年明明笑得清澈明朗说以后想做支教的老师的柯迟为什么会在Alpha环伺的醉色里卖笑陪酒、不知道他后颈的腺体为什么会留下一块只有做过手术才会留下的印记、不知道为什么柯迟明明记得,也眷恋当初年少岁月却仍要以这样会伤害彼此的方式将自己推远……
他离开得仓促,少年时期处事也实在太过潦草稚嫩,以至于他对自己缺席的柯迟的十年全然无知,就连想要与他促膝长谈的介入口都没有,像熟悉的陌生人。
在沉默空气里响起的电话铃声突兀得有些刺耳,成子言回过神,是母亲打过来的电话。
他这才意识到已经快十一点了。
成子言接通手机,站起身走到窗边,态度真诚地敷衍了几句,笑嘻嘻地将母亲“兔崽子整天不着家,干脆别回来了”的嗔怨给堵了回去,连连应声之后才结束通话。
他将手机塞回兜里,走回桌边,同抬眼温顺看向自己的柯迟对视片刻,还没等他露出纠结神色便听到柯迟察言观色后十分懂事的话:“那您先回去,有需要再随时过来。”
成子言拧起眉,垂在裤侧的手指有点难忍地捻了捻,看着他片刻终于也只是几不可闻地叹息道:“我明天给你带早餐,你早点休息。”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往门口的方向迈了几步,又想起什么,转回身三两步快步折返回柯迟身边,将外套披到柯迟身上,指尖触到他颈侧裸露在空气里而染上些凉意的皮肤:“入秋了。”
柯迟尚未回过神,成子言便已经走到玄关换好鞋匆匆离开了。
他望着门口的方向,怔忪片刻,干涩的眼里又泛起些酸涩,忙闭眼将泪意逼了回去,忍不住埋脸进替他挡去初秋寒意的外套。
外套上还萦着Alpha身上沉稳好闻的乌木香气。
第22章 生病
强制透支信息素的反噬后果立竿见影,柯迟几乎是成子言刚离开就感觉到后颈上席卷而来灼烧似的剧烈疼痛,而外套上萦绕的浅淡乌木气息却像一杯鸩酒,让这把燃在他血液里的火愈演愈烈。
他不得不咬着牙将身上这件还留着一点Alpha温热体温的外套取下来叠好放到沙发上,脱离被Alpha信息素触碰的范围。
——他们之间的信息素契合度太低了,以至于成子言身上的信息素在此时非但不能起到抚慰他疼痛的作用,反倒加剧他本就状态糟糕的腺体的排斥反应。
后颈稍稍减缓的灼热疼痛再一次清晰地提醒柯迟,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们都是最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
入秋的夜有着让人难以抵御的寒意,丝丝缕缕地沁入心骨。
成子言回到家中已经快十二点,客厅的灯都还亮着,原本不会等他回的母亲今天却在沙发上坐着,电视机里放着深夜档的AO狗血剧目。
“妈?”成子言愣了下,反手关上门,换上拖鞋往客厅里走时还有些迟疑。
“回来了。”赵玉淑顺手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瞥他一眼才拿起遥控器关掉电视,但思绪仍停留在电视剧里,还是忍不住顺着电视剧情骂了一句,“这个Alpha真不是东西,乘人之危糟蹋了人家Omega小孩给点钱就打发了,还说什么合理金钱交易,人渣。”
成子言:“?”
成子言很快反应过来她是在说电视剧情,有些好笑地坐到了左侧沙发上,却莫名有点心虚:“妈您怎么还没睡?这都多晚了,我记得您之前挺早就休息了。”
“是啊,都这么晚了你才回家。”赵玉淑把揉成团的餐巾纸扔进垃圾桶,睨了他一眼,“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不回家吃饭也不给个信儿,整天连个人影儿都看不到。”
“公司那边我最近就入职开始工作了,”成子言有些无奈,话音顿了顿才又接着说,“公司那边分配了一套公司附近的公寓下来,我今天过去看了看,等再过段时间忙起来应该就住那边了。”
“不住家里了?”赵玉淑闻言果然拧起眉,狐疑地打量他片刻,“你不会是……找了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同居,不想和妈妈说吧?”
“没有的事。”成子言哭笑不得,但他想起住在公寓里的人,一时间心绪复杂又说不出直截了当的“我没有喜欢的人”这话来,只好尽可能糊弄过去,“再说还没定什么时候搬过去呢,到时候再和您说——再说了,您前几天不还嫌我在家里碍事么。”
“小白眼狼,”赵玉淑嗔了他一眼,关注点果然被他带偏,“你妈说你一句还说不得了?这才刚回国没多久呢,就想赶紧离开家啦?”
“我冤枉啊。”成子言似真似假地拉长话音号了一声,又笑着说了几句好话才让赵玉淑稍稍满意一点、起身回房间去休息了。
第二天是周一,成子言的确是要回公司的,但他起得比正常去公司的时间早了些,赵玉淑都还没起他就已经开车离开了,只不过目的地是公司给分配的那间公寓。
社区环境和治安都不错,但也禁止了早点摊的摆放,看起来少了些人间烟火气,成子言不知道柯迟偏好什么,只好停车之后在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热牛奶和三明治。
电视墙上挂着的石英钟此时才堪堪走到七点半的位置,客厅里没人,次卧的房间门也关着,柯迟想必还没起。
成子言想起他在醉色这么久养成的作息,昨天下午又因为一时闹得不愉快给人折腾得厉害,便不打算这时候把人吵醒,将三明治和牛奶放到了餐桌上,在书房里找出纸笔写了张留言条压在牛奶下。
他动作放得极轻,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瞥到沙发上整齐叠好的外套,是他昨晚走前给柯迟披在身上的那件。
成子言忍不住叹了口气,走过去拿起那件外套,正想放进洗衣机里顺便洗了便嗅到从衣服上散出的一点Omega信息素的气息。
浅淡的玫瑰香气不同于发·情期时的热烈诱人,甚至说得上有些苦涩,像娇嫩花瓣被灼干水分后的枯败。
成子言眉心一跳,心下泛起点不好的预感,将外套扔进洗衣篓里转身快步走到次卧房间门前,他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按下了门把手。
意外的是,次卧的门并没有从里反锁,成子言按开门把手后微微用力就能推开。
空气里浮着苦涩无力的玫瑰气息,床上的人裹着米白色的被子蜷在中央的位置,许是没有安全感,他连半张脸都埋进了被子里。看得出来他此时并不太舒服,睡梦中也还蹙着眉,精致白皙的脸上浮起一点不正常的红晕,柔黑碎发散在鬓边,衬出几分脆弱的美感。
但成子言现在却没什么心情欣赏美人,皱着眉覆掌心在他额前,果然摸到滚烫一片。
他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沾染着一点初秋清晨的凉意,却恰到好处地舒缓了燥渴的热意,让柯迟下意识侧了侧脸想贴得离他微凉的掌心更近一点,细长卷密的睫毛也轻轻颤了颤,但没有要醒的意思。
掌心被温热的呼吸扫过,有些痒,成子言愣了下,用手背在他温软光滑的脸上轻轻碰了碰、替他驱散些热意,又过了会儿才收回手,起身往浴室走的时候忍不住捻了捻指腹。
他不确定公司请的家政在打扫这间房子时有没有置备一些常用的药品,也不确定柯迟发烧是由什么引起的,只好先联系了家庭医生过来,去取了干净毛巾用水浸湿回来敷在柯迟额上。
柯迟觉浅,成子言靠近时他就已经醒了,但脑子被烧得昏昏沉沉,一阵阵地钝疼,炙热的呼吸让他自己都烫得难受,说不出身上哪里不舒服,但就是难受得紧。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回到了当初在福利院、在那棵掉光了叶子的四季桂下孤零零坐着的时候,四周的阳光太刺目,落在他身上却仿佛一柄柄无孔不入的利刃,带着锥骨的寒意,冻得他控制不住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