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者上钩(31)

　　郑宥黎渡了口酒给李寻，李寻一下呛着了，拍着胸口咳了半天，手在郑宥黎大腿上掐了一下，说：“那你骗他什么了？江一白，你以前可不是会想这么多的人啊。”
　　江一白又倒了杯酒，皱着眉没说话。
　　李寻摸了根烟出来叼着，因为郑宥黎不抽烟他还往旁边坐了坐，挥手让小孩儿走开。
　　这时候正好台上下来了人，让郑宥黎去后台准备了。
　　郑宥黎只好放下酒杯朝舞台后面去了。
　　舞台上的灯光变幻，从有些暗沉的红色变成了有些亮的淡蓝。
　　郑宥黎上台去唱歌，唱得是毛不易的消愁，郑宥黎的声音比较清亮透彻，没有任何瑕疵，他唱“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跟原唱低沉哀愁陈述般的感觉不同，他像是正要展翅的雏鸟，站在黎明前黑暗的树枝上，居高临下看着远方。
　　他唱“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李寻便听得醉了，烟叼在嘴上一直忘了点。
　　李寻突然就想起来了，其实江一白也不是一直都那样洒脱随性，早年还在学校的江一白跟志同道合的朋友组乐队，其实是有过向往舞台的梦想的。
　　那时候他也会瞻前顾后，也会犹豫迟疑，他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洒脱无畏，他也有他的怯懦和软弱。
　　只是这些年李寻习惯了江一白什么都不往心里去的样子，便渐渐忘记了他少年时期还很青涩的模样。
　　“你……”李寻夹着烟，舔了下有些干燥的唇，在昏暗的光线下直直朝江一白看去，“你是在害怕吗？”
　　江一白拿酒杯的手一僵，但随即他就又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了。他笑得很痞气，半躺在沙发上看着舞台上的歌者，说：“我怕什么？怕你突然爱上我？”
　　江一白的眼底印着舞台上闪烁的光芒，像遮住了一片无法坦白于人前的星光，只能自己小心地捧着躲着。
　　他说：“你想多了，我就是觉得男神太可爱了，有些不忍心下手。我现在憋得难受，哪天把他吓着了，让他对我幻灭了，那多不好啊。我还是想好好跟他相处的。”
　　李寻心说：你就编吧。
　　可江一白既然不愿意说，他便也不提了，两人端起酒杯互相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快十二点的时候，江一白有点喝多了，但他酒量还可以，只是略微有些晕而已。他去上厕所，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这时候才发现手机上有五个未接来电，都是司韶容打的。
　　酒吧里太闹了，他之前一直没听到声音。
　　他拉上裤子，在洗手台前洗了手接起电话。
　　“喂？”
　　“你还在酒吧吗？”司韶容的声音有些犹豫，“那个，我看时间有些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江一白抹了把脸，笑着说：“怎么了？担心我背着你做什么事吗？男朋友？”
　　司韶容磕磕巴巴：“不是，我没那么想，我只是怕太晚了不安全……”
　　“有什么不安全的？我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小姑娘。”江一白笑嘻嘻地，“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忙完了？”
　　“嗯。”司韶容今天也是灵感爆发的一天，连江一白什么时候出门的都不知道。
　　他傍晚出来上厕所，才发现餐桌上摆着饭菜，江一白还给他留了字条，让他自己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
　　这些天天气热，晚饭是清淡的小米粥加包子和泡菜，江一白还拌了个小葱拌豆腐，很是爽口开胃。
　　司韶容有些不好意思：“我这一天都没顾上你……”
　　“停。”江一白一下乐了，“咱们都有自己的事忙，这很正常。谈恋爱不是要随时随地腻在一起，是……”
　　江一白想起司韶容在自己手里释放的样子，胸口一阵发热，咳了一下说：“是不管在做什么在哪里，我的心里都有你。”
　　司韶容一下没了声音，江一白听到对方有些粗重的呼吸，他嘿嘿一乐，语调顿时从深情转为正经，道：“学到了吗？”
　　司韶容愣了一下：“啊，哦……学到了，我，我记一下。”
　　厕所门被推开，一个醉醺醺的男人走了进来。
　　李寻自己是gay，这酒吧虽然不是完全的gay吧，但也有很多相熟的人喜欢过来。男同女同都是有的，不过大部分还是异性恋。
　　此时男厕里没有人，进来的男人江一白觉得有些面熟，估计是在圈子里见过的某个gay，他微微侧过身让人家洗手，没想到男人洗了手突然就摸了过来。
　　“江一白？是你吧？”男人靠得很近，吐息间浓重的酒精味混合着说不清的香水味传过来，“我说看着眼熟……你没跟李寻一起啊？”
　　江一白让了一下：“你找李寻？他在外头呢。”
　　“我不找他。”男人醉眼朦胧的，脚下有些踉跄，没骨头似地攀着江一白肩膀，“他刚换了新人，啧，找了个那么小的……”
　　江一白捂住手机，但司韶容还是听到了，在那头没说话。
　　江一白觉得司韶容可能是有点尴尬，他正想先挂了电话，男人却道：“哎我说，你跟李寻之间真没什么啊？他没搞过你？”
　　江一白啧了一声：“他搞得过我吗？”
　　“哈哈哈哈——”男人舔了下嘴角，裤裆微微鼓胀起来了，说，“那你跟我试试？看我能不能搞……”
　　话音没落，江一白直接踹了男人一脚，随即身子一侧，男人的手从他肩膀上滑下，再加上脚下不稳，直接跌在了洗手台上。
　　江一白不想让司韶容误会，直接对着手机道：“不好意思，我有男朋友了。”
　　江一白说完转身就走，一推开厕所门震耳的音乐就淹没了他的听觉，他一手捂着耳朵一边听电话：“喂？哥？我先不跟你说了，我一会儿就回来了啊。”
　　“你在哪儿？”司韶容回。
　　“啊？”
　　“酒吧位置，发我一个吧。”司韶容很镇定地说，“我也闷一天了，想出来透透气。”
　　江一白一时有些愣住。
　　司韶容耿直地道：“我可以来找你吗？”
　　江一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心情，有些微妙，有些复杂，有些发胀，还有些……甜蜜。
　　他忍不住地嘴角上扬，竭力稳着声音说：“行啊，那我把地址发给你。”
　　江一白坐回去的时候，李寻已经不在了。
　　这个老板其实还是很忙的，不过江一白他们过来的时候，他总是会主动来陪一会儿。
　　郑宥黎还没从台上下来，江一白就自己给自己倒了酒，坐着边听边喝，时不时看一眼时间和门口的方向。
　　这会儿酒劲慢慢下来，他嘴角的笑容便收敛了。他想虽然有些事能瞒过别人，但瞒不过自己——他确实是害怕，自从父母突然离世后，他便懂得了人世无常。再亲密的关系，再觉得理所当然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其实都并非是“普通而平凡”的。
　　灾难降临的时候，不过都是一瞬间的事。
　　他不知道父母离世时想过什么，后悔过什么，遗憾过什么。
　　但他是有的。
　　他不该那么任性，不该总是让他们操心，不该那么早早出柜惹他们生气，不该由着自己的性子自私地说什么“每个人都是独立的”。
　　当他们还在的时候，争吵也罢僵持也罢，都仿佛是理所应当，可当他们毫无防备地离开时，留下的人只有无尽的悔恨。
　　他确实是怕了，他早就发现了自己的不对劲。
　　他变得洒脱随性，再不强求，是因为害怕强求之后留下的依然是遗憾和悔恨。
　　他抓紧时间过好每一分一秒，热爱生活积极向上，外人夸赞他年纪轻轻就懂得好好生活的道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是无谓地弥补着什么，可其实什么也补不回来。
　　他内心有一个空洞，呼啦啦地透着风，他只能聊胜于无地用洒脱的布帘子将它遮盖起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