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怕,我没事的。”
他像被抽干了力气,说不出一句话,就像是行路千里即将渴死的旅者,走遍整个沙漠,却在原点发现了绿洲一样。徐衍昕又睁开眼睛,圆圆的眼睛望向他的肩膀,轻声问:“你的肩膀没事吧?”
江屿道:“没事,回去养养就行,你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徐衍昕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别跟人打架了。不过没事就好,吓死我了,我跳下去的时候不该往你身上扑的,要是没摔好,你肩膀很有可能粉碎性骨折,会留下后遗症,我觉得你的经验并不靠谱,很有可能摔个半身不遂的……”
他越说越轻,最后轻轻地动了两下嘴皮,便安安静静地闭上了眼。
江屿轻笑一声,替他关了病房的灯,去医院外抽了根烟。等他接到毛猴的电话已经是凌晨的事了,他靠着墙壁,听见毛猴说刚从警局里出来,这火烧了他所有的家当,房东还追着找他赔钱,江屿能想象到他痛哭流涕的惨样,先是数落了顿他才问:“要赔多少?”
“起码得两三万,这火都把店面烧黑了,我手上不管怎么挤就只有两万,从哪里给他再找出一万?把我卖了也没有这么多钱。”
江屿想了想,回:“我手上有三四千,等过几天还能拿个五千。”
“你哪来的钱?你是不是又去酒吧里打工了?小兔崽子,那地方来钱快,但要是被人举报你个学生在里面打工,你考试还要不要考,你老师同学怎么看你,就算他们不知道,你这影不影响学习?你现在赚这点钱觉得多,等以后你上大学出来工作,什么赚钱的办法没有?”
江屿说:“我没有去酒吧,学校奖学金。之前我没领。”
毛猴还继续追问,他听得烦躁,揉了揉眉心,说:“我过几天拿钱给你,我这里信号不好,挂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低头看自己的鞋。两年前买的NIKE,鞋底已经酥了,但他还在穿。他不是不知道毛猴说的对,但远水怎么救近火?他在短信框里打了行字,又全部删掉,再重新客客气气地打了两行。他颤了颤大拇指,摁了发送。
他抬起头,今天月亮弯弯,旁边陪几颗星星。
像极了每个他清醒的夜晚。
他像是寻常那样瞪着眼睛看天亮,却只觉得远处升起的太阳灼烧了他的眼睛。那或许是上帝烧菜不小心落下的一颗蛋黄,自顾自晕开了边际,把整个黑夜烫得滋啦滋啦香。
他揉着眼睛去医院门口买了个手抓饼,两颗蛋,加里脊,加培根,在路边吃了个爽后,点根烟折回医院,走到半路中,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折回去外带一份,挂在手腕上,在太阳光下眯着眼睛往医院里钻。
却是个值得铭记的早上。
若回到十年前,再让他写一篇《最难忘的事》,他不会因为再写父母的争执、邻居的劝架而被语文老师找谈话,他会写一场大火,烧干了阁楼里乌央乌央的大海。他从前浮在沉寂的海面上,现在海水蒸发,他被推上了土地。
陆地上还有个傻瓜。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
第15章
周六,早上没有西语课和英语写作,下午不必练钢琴,晚上不必做学校作业和课外竞赛习题,这简直是改革开放的水平。而且,他的第一顿饭是麻辣烫,完完完全是写进感动中国的十大案例。
江屿敲敲桌子,皱眉瞅他:“吃饭,你傻愣着干吗。”
“我可以加辣椒吗?”
江屿看他一眼,说:“随你。”
他打开瓷碗,挖了一勺辣酱扔进他的麻辣烫。原本浓厚的汤汁立马变了个味。他很小声地跟江屿说:“这是我第一次吃麻辣烫。”江屿看他一眼,从他的碗里夹了块午餐肉回来,刚咬一小口,就被辣得全身冒汗,但徐衍昕吃得淡定。江屿嘶了一声,说:“你这样还不如直接吃辣酱。”
“那不一样!”
“你还有什么东西没吃过,说来听听。”
徐衍昕眼巴巴地问他:“有什么?打个比方。”
“麻辣香锅?火锅?卤味?”
江屿每报一个,他就忍不住点点头。江屿好笑地用手撑起脸看他:“你平时都吃什么?甘汁雨露?”他回想一下,道:“除去少油少糖少碳水外,都跟大部分家里差不多。除非是必不可少的应酬,我们家都很少出去吃饭,如果是特殊情况,我妈也会请厨师来家里烧。像烤的、炸的、熏的,都不可能出现在我们家的餐桌上。”
“不是挺好?”
徐衍昕说:“你是没有吃过水煮西蓝花的味道。其实我也没有特别怨念,但起码偶尔能开一次戒吧,但我连偶尔的机会都没有。我是进到高中,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水果糖这种东西,我知道有水果,也有糖,但没想到还能混着。”
江屿笑说:“那你以前都吃的什么糖?”
徐衍昕道:“冰糖……”
“挺朴实的。”
“我家本来就很普通啦。”
“你叫普通,那剩下的人叫什么?可消灭的贫困人口?”江屿看徐衍昕张着嘴,哑口无言的囧样,便接着说,“不逗你了,赶紧吃。”
徐衍昕却顿时没了胃口,嗫嚅着说:“对不起。”
江屿不以为意地还了块午餐肉给他,道:“穷又不是你害的。放心,虽然我没有你那么普通,但我并不在意。我的事是我的事,我父母的是我父母的。你在意跟穷人家的小孩打交道吗?”
徐衍昕立刻道:“当然不。”
“那就行,吃完我去办手续,再送你回家。”
徐衍昕哦了声,乖乖地坐在病房里等他,临走前护士给他换药,还跟他感叹了句:“你哥哥跟你关系真好,你下次当心点,别再让你哥哥担心了,我也跟他说过注意事项了。”他愣了两秒,才回过神,这个哥哥指的是江屿?他心中暗暗发誓,即使江屿不在意,他以后都不会在他面前提家里的事了。他不想看到江屿露出那样的表情。
馨兰花苑在S市郊野,他们俩转了三辆公交才到,一路他都在偷偷打量江屿的神情,怕他生气憋着,江屿发觉了他那犹疑的视线,但只是把他箍在胸口,防止这病患被人挤得东倒西歪的,徐衍昕却愣愣地想到,高中生的胸肌就能这么明显吗?更别提,江屿还支出手臂搭在他的腰间,他有点害羞地往前走了两步,想离江屿远一些,却没想到江屿低着声音扯过他的手臂,说:“人多,别乱动。”他哦了声,真的没再乱动。
下车还要走一点多公里才到。这里是S市九十年代初第一批别墅群,所谓的“富人区”,以前徐衍昕家隔壁住的是市委书记,但前几年他们换去了新建的别墅区。
徐衍昕侧头盯着江屿说:“其实你不用送我回来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不会走丢。”江屿淡淡地说:“我怕第一次吃麻辣烫的小少爷不会坐公交。”徐衍昕颇为不满,想把江屿肩上的书包夺回来,但他还没碰到书包带,就被江屿凉凉地瞥了眼,安分点。他心说,这不是我的书包吗。
他只好去看自己的手,纱布还没拆,校服外套的西装被烧破了个洞,虽然提前跟爷爷奶奶打好预防针,但徐昭没有那么好骗。
江屿说:“怎么?你这嘴撅得都能拴根绳了。”
徐衍昕忽略他的打趣,垂头丧气道:“我不想和我妈撒谎。但她要是知道我去网吧,还碰上火灾跳窗,她肯定会跟我断绝亲子关系。”
“有这么严重?”
“有吧。我妈虽然不会表露在脸上,但会冷淡我很久。选拔赛落选的那天,她先带我去看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说我没事,只是压力过大导致的暂时性焦虑,她好几天没搭理我,像是我不存在一样。”太阳热烈,把道路两侧的肥树照得绿得刺眼,而徐衍昕的脸却也像是被晒软了的面粉团,塌了下去。
江屿心里的某一个部分也跟着他一起软了,他揽住少年的肩膀,说:“既然你现在回去是死路一条,索性晚点再回去。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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