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照(51)

　　“因为我已经站在了线上，观众也已经翻阅到这个位置了，他们只想看我往上走，继续往上走，‘与父母相认’是这个故事里无关紧要的一件事，他们的存在能给观众带来什么？能给我带来什么？”

　　“等等，”关哥打断他，“父母对子女的感情不是这么算的，在你出生之前，他们就开始爱你，也已经准备好给你足够的生活下去的安全感——”

　　“关哥，”16岁的林照对他说，“我不需要安全感，在我的故事里，爱不是上升，而是下坠。”

　　关哥沉默了一会儿，知道说不动他后，开口道：“你要知道，没有人可以一直往前走，停滞和倒退都是人生里很正常的阶段。”

　　林照说他知道，然后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那就在那一天来之前死掉，变成翻越雪山的一块碑，变成一颗发光的星星。

　　翻书的人到底为止，林照的故事完美落幕。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但有的时候，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他的预想。

　　句号被人硬生生改成逗号，往后再添几笔，落下的帷幕悄然拉开，有人带上了他的面具演一出狗尾续貂的烂戏。

　　他完美的故事，就这样被篡改得几近烂尾。

　　林照往外走时，远远地看到叶庭禾站在银杏树下，手举得很高，好像在往上挂什么东西。

　　他靠近后，叶庭禾已经挂好了，他转身看到林照，没说那块愿签的事，只是最后摩挲了一下，就松手放开了，笑着过去：“要走了吗？”

　　林照点头，他便自觉地跟了过去。

　　一路上都没人说话，有山风路过时，能嗅到空气里隐隐的桃香。

　　直到两个人都上了车，林照问他：“如果那个夏天季栩没去找你，你会去做什么？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叶庭禾没有提醒他这个问题他先前已经问过一次了，而是认真想了一会儿，摇头说：“过去太久，我不记得了。”

　　“是真话？”林照问。

　　叶庭禾扭头看向车窗外深沉的黑色，回了一句：“谁知道呢。”

　　那就是“不是”的意思。

　　既然他不想说，林照也就不问了，发动汽车回去了。

　　叶庭禾转过头看了林照一眼，蓦然意识到，事情发生这么久，林照好像是唯一一个没有问他“以后有什么打算”的人，即使他们朝夕相对了这么些日子。

　　在汽车启动开走的刹那，他重新思考了一下那个问题——那个夏天季栩没来的话，我会做什么？

　　思考这个问题并不难，因为他从来没有真正忘记过。

　　认认真真想过一遍之后，他反而很轻易地放下了这件事。

　　两旁的路灯划过叶庭禾漠然的脸，他发现对于他而言，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成了一件越来越简单的事情了，即使是在林照面前。

　　这样没什么不好的，他很清楚，那些种在他心里的刻毒的种子，从来没有与人坦诚的必要。

　　凌晨两点半，他们终于抵达住处，两个人一起进了屋。

　　叶庭禾径直走进去倒水喝，林照放下钥匙，看向他的背影思忖了片刻后：“你没有要我帮你的事么？”

　　“嗯？”叶庭禾放下抵着唇的水杯，懵懂问他，“你指什么？”

　　林照说：“你知道。”

　　“发张合照跟你粉丝说我们关系其实还可以，不要再骂了？”叶庭禾笑了一下，开玩笑说，“还是说公开我们的关系，告诉她们其实骂对了，我确实是骗了她们的‘真嫂子’？”

　　“你现在想的就只是这些？”林照有些疑惑，“为什么总要考虑别人在想什么？你的人生又不是围着他们打转的，也不是围着我。”

　　叶庭禾说：“可是我喜欢你啊。”

　　林照突然靠近，拽过他的手腕抵在玻璃门上，叶庭禾被他吓了一跳，仓促间后退时杯子脱了手，摔碎在一滩水渍中。

　　“你——”叶庭禾的视线从玻璃碎片移到林照脸上，愣了愣，将原本要说的话咽了回去，“你心情不好？”

　　林照没回话，冰冷的眸光落在他还未将惊惶完全收好的眼瞳中：“我再问一遍，叶庭禾，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舍不得小林照给你带来的一切，连同我在内。”

第53章

　　“我再问一遍，叶庭禾，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舍不得小林照给你带来的一切，连同我在内。”

　　距离好近，近到叶庭禾不得不抬头回应他的凝视。

　　深夜的月亮穿透玻璃门洒下一地银屑，落在叶庭禾柔软的发顶，落在林照因为用力更显苍白的指尖，沉默的漩涡将他们一口吞下，包裹起来，只有彼此的呼吸在空气里流淌。

　　叶庭禾紧抿着唇，始终不开口。

　　林照便又凑近了些，阴影缓慢地没过他，鼻尖几乎快要碰到脸上：“说话，不要装哑巴。”

　　叶庭禾看着他，双眼睁得圆圆的，看起来十分无辜，又有些说不出的固执。

　　他盯了林照几秒，一闭眼，猛地仰头吻了上去。

　　林照的手是凉的，唇却是温热的，柔软得像春夜里的雾。

　　叶庭禾如往常一样要撤开，左手手腕上的桎梏突然消失，是林照松开了他，带着些微凉意的手捧住他的脸颊，鼻尖与鼻尖摩擦了一下，两个人的唇重新碰在了一起。

　　叶庭禾只怔了一秒，睁眼看到一缕月光落在林照垂落的额发上，泛着清冷的光晕，舌尖就挑开他的牙关加深了这个吻。

　　仿佛被急电流击中，酥麻的感觉穿透四肢百骸，他不自觉地攥紧了林照外套的衣袖。

　　月光缓慢游离走，玻璃门前模糊的影子终于分开。

　　林照放开手，目光落在叶庭禾因为呼吸急促而微微颤抖的睫毛上，缓缓开口：“你不要总用同一招，我不是每次都是好人。”

　　叶庭禾乌黑的眼睛闪烁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干燥的手心突然蒙住了他的眼睛。

　　林照似乎不想看见他的眼睛。

　　“说吧，是哪一个。”

　　“你，”叶庭禾清晰地说，“我喜欢你。”

　　林照依旧不信，他垂眼瞧见对方垂落在腿旁的、无意识攥紧的左手，接着问他：“喜欢我？那怎么不做点什么，把自己从现在的困境里摘出来？你不想光明正大地和我站在一起？”

　　“……不是。”

　　“那为什么要无动于衷？做点什么对你来说很难吗？”

　　“……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求我也不会？跟我说你不想被人追着骂，不想被他们推出去做替罪羊，不想就这样陪我躲躲藏藏的，说不出口？”

　　“……”

　　叶庭禾又开始装哑巴了，但林照能感觉到他的睫毛在眨动，频率很快地扫过自己的掌心，下颌却绷得很紧，紧咬着牙关在忍耐着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唇角稍弯，“还是说，你是故意要逼我？你在我身边的每一天，都是在提醒我，看，这个人为了你牺牲了那么多，你一天回归不了自己正常的生活，我就没办法像对待别人一样坦然地面对你……这就是你想看到的？”

　　“那等我真的回去了你要怎么办？我的粉丝都把你当作眼中钉，她们才不会相信我们关系好，到那个时候你要怎么办？用这点愧疚来要挟我，做我的地下情人？”

　　林照歪头打量他，“为什么不说话了？不敢了吗？”

　　叶庭禾在他的催促下张了张嘴，声音在忍耐下显得有些沙哑：“我、我不知道我会不会。”

　　“什么会不会？”

　　“会不会要挟你，不和我在一起我就曝光你，等你来跟我谈条件的时候再一刀杀了你。”

　　他的语气放得很轻，好像只是开了个玩笑，可林照能感觉出他此刻情绪并不稳定，胸口不住起伏，身体在不受控地微微颤抖。

　　林照问：“那对你有什么好处？”

　　叶庭禾将攥紧的手藏在了身后，极力将声音放平，不再发颤：“到那一天，会有很多人来调查这起谋杀案，他们恨不得把话筒捅进我嘴里，一次性问出十万句为什么，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也会有人挖出我的生平，我和你有过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