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之间原本楚河汉界般地留着一条小缝,此时那条心照不宣的安全线终是被越过了。
程幻舟的脸挨到了杜尽深的颈侧,呈现出一个自然的依偎姿势。
他努力让自己平缓地呼吸着,不露任何破绽。
杜尽深也动了动,没有推开他,手不轻不重地搭在他的肩上,替他拉了拉被子,然后就没有别的动静了。
程幻舟又等了半天,杜尽深既没有远离,也并未更靠近,程幻舟没感觉到有什么,心里像有一万只蚂蚁在爬,刺挠着,又是酸又是痒。
这种不上不下的感觉最难受,他这时无比期望干脆给他来个痛快。
随后他又想。
他就算确认了又怎么样呢?他在期待什么?
从他无可救药地成为一个反常的变态时起,他就该让自己放弃了。
是啊,他早就该放弃了。
现在倒也为时不晚。
在这天夜里漫长的踌躇与无谓的等待之后,程幻舟僵硬的身体舒缓了下来,吊着的心弦也松泛,他好像是在不断努力与自己妥协,并终于与自己和解。
他到底还是没有暴露自己还醒着的事实,只是故技重施,小幅度朝后又挪了挪,不继续试探。
他放弃了。
就在这时,身旁的杜尽深蓦地靠过来,程幻舟只来得及感受到对方略微粗重的呼吸。
而后,一片漆黑。
一连串滚烫的吻落了下来。
一个接一个……
落在他的额头、鼻尖、眼皮、脸颊、耳侧。
连绵炙热的触感宛如蜻蜓点水,那亲吻比漂浮在水面上的花瓣还要温柔,轻得好像会惊扰到他一样。
徘徊流连,来回往复。
像连着跟透明的,藕断丝连的线,让那双唇的主人总是若即若离,却又无法彻底撤退。
闭眼装睡的程幻舟被他弄得浑身酥麻,那一个个热烈的印记好似能带来无穷无尽微小却存在感强烈的电流,绵延不断地往他脑海深处钻,让他手足无措,也让他无法动弹。
在细细密密的热感中,杜尽深亲遍了他外露出皮肤的全部,最后在他唇角的位置停了停。
他停下来,久久不动。
不再深入,不再接近,不再越界。
程幻舟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好像是足够足够多的吻,却又都不是他想要的吻。
杜尽深小时候每晚临睡前也会这样亲他,软软的嘴唇落在眉心,然后对他说一句“晚安”。
少年稚嫩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眷恋,他因为人类不得不睡八个小时的觉而感到忿忿不平,在程幻舟耳边轻轻地埋怨着道,这样自己生命里就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没法看着他了。
“在做梦的时候我也会很想你的。”
“明天早上,我还要第一个见到你。”
所以他一定要说晚安,少时脑回路稀奇古怪的杜尽深认为这两个字应该算作一项郑重的契约,承诺他们在分别八小时后必须立即重逢,不可以爽约。
于是在分别之前,要留下一点记号和烙印,表示契约成立。
第23章 贪欲(二更)
有时程幻舟会回想起杜尽深决定出国的那段时日。
某个毫无征兆的傍晚,杜尽深平静地宣布他已经答应去交换。
程幻舟顿了顿,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
“我不想让你走。”
程幻舟立即说:“杜尽深,你是故意整我吗,你知道我修双学位,本科四年学校都是规定不让申请出国,你非得这样?”
杜尽深淡声道:“我只是去半年。”
半年?
程幻舟懵了片刻,彻底冷下脸,拔高声音道,我们从小到大,连分开一周的时间都没有过,现在你居然告诉我你现在要去半年?
他口口声声地质问杜尽深,你怎么敢,你让我怎么能接受得了?
你怎么能这么淡漠地说出这种话来?
杜尽深缄默了很长时间,回了他一句:“那怎么办,我们一辈子都这样下去了吗。”
程幻舟愣在原地。
“……你什么意思?”
他浑身发凉,心里慌得像坠下一块巨石。
悬于头顶的铡刀似终于落了地,他在巨大的悲哀与愤慨中又奇怪地感觉到一丝释然。
“就算是穿一条裤子的亲兄弟,也有分开的时候吧。”
“程幻舟。”杜尽深说,“我们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能永远黏在一起么?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杜尽深顿了顿,轻声道:“我不能替你过你的人生,你也不能替我。”
近十年朝夕相处的时间,他俩偶尔也会拌嘴,有时也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冷战,但每次不过两天,杜尽深就会主动跑来求和,道歉,然后他们和好。
只有这一次,杜尽深再没有回过头来哄他,无论程幻舟如何挽留,他都还是坚定地固守着原先的决定。
他坚决地要离开。
几乎有半个月时间,两个人见面都不说一句话。
到了最后,程幻舟拒绝去机场送他。
道理都懂,可真要他含笑体面地目送那家伙远去,他自认做不到。
杜尽深临走前的那个晚上,凌晨迫近。
程幻舟手机开着,屏幕上不断跳出消息,程幻舟看到了权当没看到,但他也没有关机,彻底阻断被骚扰的可能性。
这些消息是他和杜尽深许多共同关系要好的朋友们发来的。
他们来找他,说毕竟杜尽深要出去这么长时间,你去见见他吧?他肯定也想你能出现。
杜尽深在候机厅坐着,他航班是十一点半起飞,父母在身边,给他送行的朋友也很多,只是缺了一个程幻舟而已。
对于这个结果,他不能说毫无预料。
他第一次做哥哥,总是免不了溺爱对方,程幻舟一瘪个嘴,他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给他。
他在纵容助长程幻舟对他的依赖,但在此之前,他并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完全发乎本能。
自己从小惯出来的人,现在他突然要忤逆对方意愿,他当然预料到程幻舟会不高兴。
是他爽了约。
但他又能怎么办。
那种闷痛像长在骨头缝里,在时间一点点逼近中愈演愈烈。
这当然是一次机会,也许是最后一次,给他们彼此自由的机会。
悬崖勒马,把即将失控的割断,在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之前收手,做一个负责任的兄长,之于程幻舟合格且“正常”的亲人。
在家中的程幻舟摸着不断震动的手机。
很多信息堆叠在聊天框上方,那个被置顶的人却毫无动静。
也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杜尽深的头像在这时蓦地跳出一个红点。
【别对我生气了,好吗】
程幻舟不理他,过了一会儿,又拿起手机,打了两个字。
【不好。】
两种矛盾的想法在程幻舟脑中翻腾,来回撕扯,一时这一边占上风,一时又是另一边。
他又在原地坐了半晌,看着那两句简单的对话,发怔片刻。
然后他决定将一切交给上天,交给命运和缘分。
程幻舟出了门,慢腾腾地走上地铁。
如果还能见上杜尽深一面,那他就对他说个再见,顺便骂他一句滚远点。
夜半十一点。
程幻舟站在人来人往的中央大厅,他想,还有三十分钟起飞,杜尽深一定已经去登机了。
谁知,程幻舟不过是不抱希望地在拥挤的人流中随意游荡,却正好碰上了还等在入口处,像一根直杆一样杵着的杜尽深。
杜尽深不知是不是猜到他要来,还是只是在那儿漫无目的地干等。
对方一眼就捕捉到了他,他也一眼就撞上了杜尽深幽暗沉寂的目光。
视线交错间,空气中宛如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那一刻交融于一体。
程幻舟脚步停顿,声音微颤地问他:“这都几点了?”
“……你是不是,不打算走了?”
杜尽深轻轻摇了摇头。
程幻舟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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