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客厅安静了下来,燕岁仿佛能听见那灵台上的香被灼烧、香灰掉进香炉的声音。
总之,他维持着捏着勺子的动作,勺子下已然没有了碗。
燕岁还是把这口粥先送进嘴里,粥很绵软,直接吞进嗓子。
许卿耀摔了他的碗后,指着他,吐出一个字,“滚。”
瓷碗在地板裂成两半,雪白的粥铺洒一地。
这当真是一家人,训练有素似的,没有人惊呼,甚至连受惊吓的,条件反射地缩肩膀的动作都没有。
燕岁把勺子放下,放在桌面,然后站起来,“我想,守夜的目的,是让逝者看着满堂亲友和睦,好安心地走。”
说完,他看向老太太,“抱歉,奶奶,我去给许叔磕个头,明天早上再过来。”
走出许家大宅的第一步,他实在太想给景燃打个电话。
这时候巴黎是下午一点,应该……
无法接通。
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披着夜色走出别墅小区,他还饿着。然而国内的街道两旁已经是干干净净的行道树,和共享单车的停车桩。印象里的小摊小贩早已不见踪影,连个卖炸串儿的小推车都见不着。
十年啊……不是十个月。
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在微博、朋友圈里燕岁虽然早就知道了,但真的置身其中的时候才感到一种强烈的不安,被社会抛下的那种不安。
举目无亲,孤立无援。
他慢慢停下了脚步,又一次拨出去景燃的号码。
一次、一次、一次。
无法接通。
这漫天乌黑的云层没有星星,人行道旁的护栏一直拦到红绿灯那儿。非机动车道很宽,机动车道更宽,马路对面那个24小时便利店和他仿佛隔着银河。
燕岁想过马路,燕岁想打个车,燕岁想回去巴黎布朗太太那个漏雨漏风的小房子。
燕岁最后拨了一次景燃的号码,那“暂时无法接通”的机械女声在听筒里,有如根根尖针在捅他耳膜。刺痛感直达大脑,燕岁感觉太阳穴里有个熊孩子在蹦蹦床,一突一突地顶出他额角。
深秋的东南沿海城市是冷的,如果没有剪掉头发的话,可能会暖和一点儿。或许是燕岁步履蹒跚,摇摇欲坠,也可能是他剪裁合身的昂贵西装显得他不是什么坏人,所以旁边正在打烊的甜品店姑娘走了出来,试探着问他。
“那个,你还好吗?”
燕岁想说,我一点都不好。
“我……”
“你想进来喝点热的东西吗?”姑娘微笑,“天太冷了,对吧。”
对的,是因为天太冷了。
他冰凉的手攥成拳头,试图留住掌心的那点暖意。
“好。”燕岁点头,“谢谢。”
汀汀!
甜品店玻璃门的风铃快乐地吆喝了两声。
甜品店里鹅黄色的顶灯还亮着,只亮收银台顶上那个,因为他们在盘账准备关门。收银台那里站着个年轻的男人,“刚刚就看见你走路有点不对劲儿,我们以为你是喝多了,结果走近了后看你可能是不太舒服,需要我们叫个车送你去医院吗?”
姑娘同样投来担忧的目光。
燕岁努力地微笑了一下,“谢谢,我……我还好的,只是今天有点累。”
“原来如此,我们盘账还要一会儿,你坐着休息一下吧。”年轻男人说完,姑娘笑吟吟地凑到他旁边,两个人耳语着什么。
应当是一对小夫妻或者情侣,一起经营着甜品店。
燕岁看见桌角有一个点单的二维码,他扫了之后需要注册昵称和生日等等东西,还没忙活好,姑娘已经端了杯温热的柠檬蜂蜜茶。
“谢谢。”燕岁礼貌地颔首。
姑娘笑着摇摇头,“你说了太多次’谢谢‘啦。”
终于燕岁发现,甜品店的墙上还贴了个直接可以付款的二维码,他才放下心,安心地喝着热茶。
酸甜适中的柠檬蜂蜜茶从喉咙一路滚入胃里,路过胸腔的时候,顺便加热了一下心脏。
燕岁觉得好多了。
接着,他终于成功进入桌子上二维码的小程序点单界面,按照蜂蜜茶的价格扫了墙上的付款码。然后起身,“真的很感谢,我先走了,抱歉打扰你们关门了。”
“哦没事的。”姑娘说,“你真的还好吗?你脸色很差,有没有什么朋友可以来接你呀?”
“那我再……试着打一下电话。”燕岁重新坐下。
大抵燕岁的状态实在有些令人忧心,面容都泛起了病态,姑娘扯了扯男生的袖子,示意他也说点什么。
男生方才后知后觉,放下手里忙活的东西,“欸,对,天黑了,又冷,再坐一会儿吧,这一片就算是叫车,也得等上十多分钟。”
的确,他从许家离开徒步走了将近三公里,事实上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方向,是朝着市区还是郊区。
他庆幸这对年轻男女心善,收留他进来坐着,给他一杯热茶。所以有时候重燃希冀就是需要这一点小小的火苗,燕岁知道自己没有人来接,他也只是想再拨一次景燃的电话罢了。
不巧,「景燃」两个字在通话界面的时候,甜品店男生恰好走到他身后。
他并非刻意去看别人手机,只是角度刚好,而且……
“景燃?”男生惊喜又惊讶地说。
燕岁回头,“嗯?”
“景燃?”男生迅速闪身到燕岁旁边,抽开椅子坐下,“你认得景燃?这个景燃,是今年环塔拉力赛的总冠军景燃吗?”
“什么环……什么赛?”燕岁不解。
男生唰地掏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网页,在搜索栏里输入「景燃」。
立刻,页面给出了回应。
男生点开景燃的车手资料照片,然后屏幕朝向他,“是这个人吗?”
“是。”
照片是半身证件照,是景燃。穿一件鲜红色的赛车服,肩膀、胸口贴着赞助商标,都是国内外的大厂。
照片里的人像个久经沙场回来授勋的战士,那般泰然自若,八风不动。
所以燕岁看着,觉得熟悉,又不熟悉。
“真的啊?”男生的眼睛发亮,“那、那你知道他为什么退役吗?”
“……”燕岁舔了舔嘴唇,挂断这没有接通的电话,惨兮兮地说,“我连他是个赛车手都不知道,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退役。”
男生:“……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宝宝们大概会猜到,电话一直打不通的景燃,这时候应该在回国的飞机上。
那么他为啥不和燕岁提前沟通呢?
还是之前那个原因:他决定弃疗之后,不想再徒增任何感情。
景燃这个时候的神经,就像是麻绳要断的最细处,他纠结、挣扎,想保护燕岁,但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这么做。所以他没有去沟通,但又回国,他这个时候的情绪是很割裂的。
当。寓..言。然,这也是很傻的,傻事嘛,大家都干过。
( ′·ω·‘ )感谢您的体谅!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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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双眼睛能说八百篇小作文
燕岁这话说的,闻者惊心。
男生一时也不晓得该如何接话,姑娘更甚,手指头揪着围裙,生怕一会儿再说几句燕岁就掉眼泪了。
于是姑娘赶紧坐过来打圆场,“哎呀,这有什么,人家都退役了,说不定就是不想回忆,又何必到处去说。”
倒也是,燕岁稍稍释怀了些。同时,他休息了这么一小阵,方才那种无助低落的情绪好了很多。
他又好好地向两个人道了谢,离开了甜品店。
终于在红绿灯过去的一个路口打到了车,当夜回到酒店后,燕岁才知道自己又起了烧。也有可能是在巴黎的重感冒压根没痊愈。
原来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是生理上的病痛,发烧让他脆弱、头昏脑胀、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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