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个被雷蒙德那个小鬼给拆坏了。”
李可唯听完顿时心又痒了:“旧物市场,听起来好有意思,我也想……”
“不行。”季想望着他八个多月身孕的肚子,眉头又下意识地皱了起来。。
“我去买个东西就回来,你就在家等我。有什么想吃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
“……”李可唯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家伙不会还在生前几天的闷气吧。
事情还要从前几天的平安夜说起——
前段时间,李可唯偶然地联系上了当年大学时关系相近的学弟,发现他现在正在德温拿的弗加大学做量子物理系的助理副教授。
两个人在电话上叙了一番旧,但却感觉尤嫌不够,学弟盛情邀请他平安夜来自己家里吃饭,李可唯当时正处于“他乡遇故知”的兴奋中,二话没说就应允了。
季想当时听完这件事,脸色就沉了几分。
随着预产期的逼近,最近李可唯的身体也开始出现了种种孕晚期的不良反应。
胃胀、胎动频繁、整宿整宿地失眠,即使之前几个月季想有坚持帮他按摩,李可唯的双脚还是出现了肿胀的症状,连曾经最爱穿的那双运动鞋都塞不进去了。
尽管如此,他本人还是保持着乐观的生活态度,吃得下就吃,吃不下就吃少一点,睡得着就睡,睡不着就躺着休息,情绪上倒是没什么明显的波动。
倒是季想的表现比较“惊弓之鸟”,李可唯一餐吃不下饭,他那一整天便连歌也写不下去,只蹙着眉头在李可唯的床前候着,一副忧虑重重的模样。
德温拿地广人稀,这次将要去拜访的学弟住在离他们家车程近一个小时的地方,这让季想更担忧了。
但既然李可唯已经答应了人家,到了平安夜那天,他们还是提着礼物开车去拜访住在麦肯德区的学弟一家。
刚到人家家里的时候李可唯精神还挺好的,乐呵呵地和学弟老婆讲学弟大学时候翘课去赌球的趣事,等到返程的时候他便不怎么说话了,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凉,到家的时候一打开车门竟然“哇”地一声直接吐了出来,把季想吓得不轻。
之后捂了热水袋之后虽然好多了,季想却开始单方面地生起气来,晚上睡觉的时候虽然还搂着他,但嘴唇却闭得紧紧的,一句话也不肯说。
李可唯没办法,思来想去,只好再一次出卖了自己的色相,这才把人给哄了回来。
“可是今天是跨年夜。”
季想避开了李可唯的视线,声音泛冷:“那也不行。”
李可唯再接再厉道:“跨年夜有新年集市,零点倒数,兰特广场上还有放烟花……”
“不行,外面下着雪。”对面态度十分坚决。
“……好吧。”
见实在说不动他,李可唯只好撇了撇嘴,扶着肚子往回走了一段,从衣架上取来一条自己的围巾,走到玄关笨拙地踮起脚,一把套到了季想的脖子上。
“穿这么少,得把脖子围上。”
“一路顺风。”
季想措不及防地被那条带着熟悉体香的围巾给兜住了口鼻,还未来得及怔神,便听见面前传来一句小声的嘀咕:
“等你出门之后我再出门……”
“……你敢!?”他眉头一竖,下意识地用力攥住李可唯的手腕,却见那人仰着脸,露出一副“你看我敢不敢”的表情。
两个人在玄关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季想败下阵来,揉了揉眉心:“走吧。”
看着李可唯以胜利者的姿态去衣架上拿他的羽绒服,他不甘心地又补了一句:
“就逛一小会儿,买完东西就马上回家。”
出门的时候,雪已经停了大半。
日头已经落入远处的群山之中,淡金与浅红交织的霞光却还正盛,将空中浮着的云都染上了一层梦幻的橘调,就连屋顶上的积雪都透着暖意。
周围的房屋都亮起了灯火,但马路上还是没什么行人,道路两旁的路灯仿佛国王座下整齐肃穆的守灵人一般,高细的身杆立得笔挺,静静地将光辉洒在被雪覆满的柏油马路上。
离市区还有一段距离,两个人就这样沿着小区的小道慢慢地往外走,四周只能听见鞋底踩雪发出的闷实嘎吱声,偶尔还能听见远方飘来几声汽车的鸣笛,像恍若隔世的烟雾一般虚幻。
就这样在雪地上慢慢地走,不赶时间,也不急着找话题,因为静谧本身就是一种珍贵而安详的东西。
李可唯拢紧了颈上的围巾,呵出一口白汽来,表情有些怀念:
“忽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也是下雪天。”
季想透过围巾和口罩发出的声音有些发闷:“是吗。”
“是啊,那是我第一次听乐队。”李可唯仰起了头:“只可惜,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却不是你第一次见到我。”
季想顿了顿,垂下眼睛:“可是后来你来了几次,我就记住你了。”
“没关系,我又没怪你。”
李可唯侧过头,故意问道:“当时对我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
“奇怪的人。”
季想微微蹙眉,如实回道:“……感觉想包养我,但是长得又不像有钱人。”
李可唯:“……”
有时候诚实也是一种伤人。
“那你一开始挺讨厌我的?”
“讨厌算不上,但也没见得多喜欢。”
“噢?”
李可唯不由挑了挑眉:“那你还记得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吗?”
路灯下,季想望着他那双与多年前一般无二的下垂眼,不由出了神。
“记得。”他听见自己说。
“一辈子也不会忘。”
那时候季想除了辗转于酒吧驻唱以外,还经常干些替人暴力讨债的黑活。
虽然来钱快,但毕竟打架也是个技术活,往往干完一单后就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要休息一段时间才能干下一单。
有一次季想为了躲别人的暗刀,右腿的膝盖重重地嗑在水泥台阶的尖角上,霎时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不仅钱没赚到,还差点落得终身残疾。
李可唯替他将裤脚一点点卷起来,发现血痂都和布料黏在一起了,只得举着手电筒,找来剪刀一点点地剪开。
“以后不要再接这种活了,听到没有。”
“钱哪里不能赚啊,非得赚这种用命换的钱?”
季想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眉头拧成了一股死结,根本没空搭理他的话。待看见李可唯从药箱拿来碘伏与双氧水时,更是直接将眼睛闭了起来。
本以为会等到双氧水浇在迸裂皮肉上的清晰痛楚,但谁料伤口处竟然传来了一阵舒适的凉风。
他睁开眼一看,发现李可唯正伏着身子,抱着腿往那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一下下卖力地吹气。
双氧水没有直接浇在伤口上,而是倒在了膝盖上方的大腿上,顺着那吹气的方向一点点、缓慢地往下淌着。
季想整个人瞬间怔住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药水流过那可怖的伤口,看着李可唯一鼓一鼓的腮帮子,忽然间感受不到任何刺骨的疼痛了。
那人的呼气带了股莫名的痒意,全身上下的筋骨被那春风化雨的气息一吹,仿佛都化成了一滩软绵绵的泥水,再也支不起来了。
“疼么?”
李可唯见季想不说话,以为他还痛着,于是又放轻了棉签的力道。
这时候的季想望着他微微耷拉下来的眼角入了神,还没意识到这种行为就叫做“动心”。
他只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一根被架在高温炉上面的钢铁,一点点地融化成了液态,滴滴答答地流了一地。
温暖的、柔软的、粘稠的……这是季想前半辈子都没体会过的感觉。
或许就是从那一天起,李可唯在他心里就和其他人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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