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阮迎的课自然而然多了些。
前几天美院的院长兼彩塑教授徐御林联系他,说有个事情面谈。
阮迎提前半小时到了修心茶舍,以前大学的时候,徐御林总是带着他们几个学生来这里研讨。
阮迎点了一壶徐御林喜欢的婺源茗眉,茶童刚沏好,徐御林到了。
徐御林虽年过六旬,头发乌黑,双目清明。
阮迎正要站起来,他赶紧摆手,“坐坐坐,别整这些没用的。”
徐御林拾起紫砂茶杯喝了口,笑道:“还是你懂我的口味。”
阮迎端着茶壶给他斟满,问:“徐老师,您说有事情要让我做?”
他打开公文包,取出张图纸放在桌上,“你看看这个。”
A4纸上彩印着一个漆雕自在观音像,头饰和衣服上的彩漆有不同程度的损坏,横担着的右腿摔掉一截。
徐御林说:“这是我一老朋友的东西,被他外孙不小心摔着了。值钱倒不是多值钱,只是这观音像是他老母亲生前留下来的。找别人他不放心,问我能不能修。我最近要录一个非遗文化的纪录片,实在没时间,拿过来给你看看。”
阮迎持着图纸看了一会儿,点点头,“我尽力去做。”
“你的水平我放心,我带过这些学生,就没一个比你敏周的。”每每说到这,徐御林不免叹惜,“当初让你继续攻读,就算不留在咱们学校,更好的地方你也不是去不了。唉,怎么劝你都不听。”
阮迎腼腆地笑笑,“是我学养所囿。”
“胡说!”
徐御林气得喝了口茶,问他:“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因为蒋繁那小子?”
阮迎有些懵,“学长?和他有什么关系?”
看他的反应,徐御林一挥手,“我还以为你是迷上那傻大个了,不是就好,他也配不上你。给你介绍的国博的文物修复师你不去做,跑他那儿小画室当老师,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阮迎淡淡地说:“和别人没关系,是我没什么追求。”
徐御林语重心长地说:“从以前你就不争不抢,什么赛也不参,什么奖也不稀罕。小阮啊,你要是一直这么藏着掖着的,再纯再亮的金子,也会没了光。”
阮迎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回去后过了两天,同城快递送来了那尊自在观音像。
实物比想象中要小,一手握得住,但分量很足。观音上损坏的程度,比照片上看起来要严重。好在年代并不久远,用的是普通黏土,修复起来并不难,只是颜料的调色需要用点功夫。
阮迎从书房的储物柜里找出了很久不用的修复工具,用了大约二十天,完成观音像的修复。颜色没作太多的翻新,保留了原来的年代感。
按照徐御林给的地址,亲自送上了门。
观音像的物主姓王,王先生看了之后,啧啧赞叹,感激不尽,说修得和损坏之前一模一样。
他非要给阮迎一个包得很厚的红包,作为感谢。
但阮迎实在不收,几番推脱下,王先生只好给了他一张票,“这是我单位上批下来的音乐会的票,阮先生你看有没有兴趣,要不收下这个吧。”
阮迎看到票时,一愣。
居然是下周在蓝馆举行的萨克斯演奏会决赛的VIP票,美国萨克斯名家Kenny受邀现场演奏。预售当天票被一秒抢空,千金难求。
阮迎挠了挠耳后,双手接过票,不好意思地笑笑,“那我就愧领了。”
王先生笑道:“可千万别跟我客气。那时候和老徐喝酒的时候,就经常听他讲起你,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周六上午,阮迎值完班,正拿着通勤包准备回去,小周一脸气愤地进了办公室。
“气死我了!”
“小周老师,这是怎么了?”
她说:“那个叫章炀的,长得挺好的,脾气怎么这么差,居然说我教的不好,直接拿着画板走人了。”
阮迎记得这个学生美术底子很好,性格上有些桀骜不驯。
他想起来自己存有章炀妈妈的电话,“你别气了,等我和他的家长说说。”
“太好了,那就麻烦你了。不过阮老师你嘴唇怎么这么白,没事吧?”
阮迎摇摇头,“不碍事。”
他的发情期还有半个月要到了,每到这个时候身体总是很虚弱。
阮迎回家后,给章炀的母亲发了短信。委婉地说了说章炀的情况,大致希望她能督促一下自己的孩子。
短信发送成功后,阮迎把手机放在一边。起身去柜子里翻出了那套许久不穿的小西装,还是大学毕业典礼的时候买的。
浅亚麻色的布料满布皱痕,阮迎用蒸汽熨斗熨了一遍,尔后穿在了身上。去蓝馆看演奏,需着正装出席。
时间有些晚了,他来不及吃饭,随便吃了包饼干就和一下,叫车去了蓝馆。晓。櫻
不愧是有Kenny坐镇的萨克斯演奏会,距离开场还一个小时,蓝馆前的音乐喷泉广场人满为患,黄牛已经把票价炒到了五位数。
阮迎觉得自己真是走大运了,能有幸坐在第一排,近距离观看大师的萨克斯吹奏。
这首萨克斯改编版《梁祝》演奏完,阮迎觉得也像是变成蝴蝶飞出去了。
接下来是选手比赛曲目,水平立马相形见绌,像是从珠峰跌到马里亚纳海沟。
几个人下来,吹得阮迎是昏昏欲睡。本就无力的身体,这会儿愈发沉重了。
直到一曲《水边的阿狄丽娜》,阮迎抖了一身懒怠,坐直了身子。
不只是他,观众席上的人都来了精神,有人悄悄接耳,打听这十三号演奏者是谁。
聚光灯的光束下,男人身着白色燕尾服,黑色领结。身形欣长,如圭如璋。
他梳着背头,露着立体分明的五官。忘我地闭眼吹奏,睫毛洒下一圈阴影。
台上的人睁了眼,侧过头与他对视。明明被这么温柔的曲调音符围绕,眼神却疏离淡漠 。
阮迎一愣,微微启着唇,脑海里有了记忆。
这个人他认识,是闻璟行的朋友,叫李谨。
比赛结束后,阮迎随着人群出来。周围拥挤嘈杂,颇为兴奋地讨论着方才比赛的感官。
而阮迎整个人轻飘飘的,深一脚浅一脚,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从通道出来,昏暗的光线陡然强烈,刺得他眼前一片金光,脚下一软,向后栽了过去。
恍惚间,周遭一阵惊呼,一双手拦住了他的腰。
阮迎再睁眼时,是在门诊的床上,手上扎着点滴。
他轻轻晃了下头,刚要起身,被人按住肩膀。
“先别动,滚了针。”
男人拽过枕头垫在身后,将他扶起来。
阮迎看着他愣愣地说了声谢谢,想再说些什么,对方笑了笑,“李谨。阮先生还认识我吗?”
阮迎:“认识的。”
李谨说:“比赛完出来找你,正巧碰到你晕倒,就送来了附近的门诊。医生说是低血糖加上过度劳累,输完这瓶就能回去了。”
阮迎抱歉地笑笑,“李先生,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叫什么李先生,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牛肉面。你和璟哥的关系在这,不用跟我太生分,咱俩直接叫名字就行。”
“好。”
“不过当时我在台上看到你的时候,真的吓了一跳,没想到你也在。”
“我平时喜欢听古典音乐,碰巧得了张票。”
挂了水,阮迎身上轻松了些,他接过李谨递过来的矿泉水,说了声“谢谢”,问他:“比赛结果怎么样?我感觉你拿奖应该毫无悬念吧。”
整场音乐会下来,阮迎只还记得Kenny和李谨的演奏,其他没有丝毫印象了。
李谨面露嘲意,摇了摇头,“第二名。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已经内定了,是副市长的儿子,要拿这个奖冲国际的比赛。”
闻言,阮迎点了点头,轻声说:“不重要的,只要站在那里,演奏出自己喜欢的音乐,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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