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话的同时,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暗,恍如步入十七年前的噩梦一般。
黄昏的小院,春风和煦,窗外草长莺飞,窗内,孩童被宽阔柔软的束缚带困在床上。
温柔的女人告诉他:“小沉,乖,别怪妈妈狠心,妈妈也是怕你伤害自己,等小沉治好病之后,一切都会好的,知道吗,小沉。”
温热的手突然落在后心,一股坚定而踏实的力量隐隐传来,将简沉从近乎窒息的压抑中抽离,简沉一愣,睁开眼侧过头,发觉霍无归悄无声息地起身,站在了他背后,指节轻轻点了点他的背后。
“我懂了!”杜晓天脑海中的记忆逐渐浮现。
湄沧江边的碎石滩上,其实一切也才过去不过半个月。
那个晚上,苗斌大喊大叫着,穿过警戒带,一路踩着碎石冲到尸体前,即使被制服了还在剧烈挣扎,最后跪倒在尸体前,成功让整个北桥分局臭了足足一礼拜。
还是那个晚上,审讯室里,他颤抖着手攥紧苗胜男的照片,说话的时候时而啜泣不止,时而试图撞向桌子,一会躲闪,一会眼睛四处乱转。
原来所有的表现都不仅仅是因为姐姐离世导致的紧张和悲痛,也是因为疾病。
之前他确实听说过,简沉对罕见病的判断稳准狠,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所以,苗斌作为一个妥瑞症患者,在四肢时不时就会抽动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可能完成如此精细的积木。”杜晓天喃喃自语道,“小简法医,还得是你啊。”
简沉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去,避开杜晓天的视线。
谁知一下撞进霍无归的眼神里,捕捉到了几乎完全一样的尴尬情绪。
“你也?”简沉不由自主做了个口型,用唇语问。
霍无归无声地点点头。
——其实他们判断出这里的男主人不是苗斌,只用了短短一秒,一个理由,之后的全是事后找补给杜晓天的。
唯一的理由是:苗斌根本就不喜欢女人。
上次在华宫KTV找苗斌问话的时候,简沉就已经发现了,苗斌的眼睛始终就没从霍无归的身上离开过。
对这样一个人,唯一能让他和女人同居的理由应该是有利可图,而非爱情。
可王念素能有什么利可图呢,一个大学在读、无钱无权,甚至还吸毒的普通女生,苗斌没有任何与他同居的必要。
也正因如此,这间小屋才更加显得诡异起来——
十九岁的少女,在这里还一名陌生可疑男子同居,少女在毒品的诱惑中泥足深陷,而这名可疑男子却独善其身,既不劝阻王念素,却又始终洁身自好,一下都没碰过。
更奇怪的是,分明应该有过一个男人在小屋中生活过,可留下的痕迹为什么全都来自苗斌。
“所以,王伟雄又是为什么会最终出现在这里?”简沉脑海中一团乱麻,疑惑道。
“霍队!”一名痕检员举着试纸跑来,“餐桌上的饭菜里检测出大量毒品!盘子上是王伟雄的指纹!”
简沉和霍无归同时回头,微微一惊——
“他死于吸食过量?”
痕检员点头:“初步判断是高纯度□□,具体含量需要等拿回去测,但我猜不是便宜货。”
毒品。
霍无归小心翼翼地走向餐桌,注视着那只有着王伟雄指纹的餐盘。
桌边几只飞虫环绕,但更多的却是黑色的小点。
“王伟雄是光缅寺的安保处主任。”他眼神定定地看向窗外某个方向,“根据这些食物的发霉腐败状况来看,王伟雄死了至少四周,而那时候,光缅寺的金佛,恰好失窃。”
如果是新鲜腐败的食物,上面应该还有大量新鲜繁殖的蛆虫、果蝇。
但几周的时间过去,加上餐桌上的食物本就是营养不算丰富的蔬果居多,虫类已经完成了几轮的演化,走向了生命的终点,于是桌边堆积了大量的虫子尸体、粪便和躯壳。
杜晓天的表情从疑惑变成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大声道:“霍队,你是说,王伟雄的死,和光缅寺金佛的失窃有关?”
“叮铃铃——”霍无归的手机在口袋里疯狂响起,但不知为何,他转手按了静音,就将手机丢回了口袋里,面无表情地抬头。
霍无归的目光越过高楼林立的城南,在思绪中一路越过城区,奔向那个被山林掩映的古旧寺庙,半晌才收回眼神:“王伟雄的死,充分表明了,邵烨和林海森确实存在联手合作关系。”
要偷天换日,用假佛调换真佛的是邵烨。
可使用的却是高纯度的□□。
不同于绿毛和他的年轻混混们翻山越岭换来的那一星半点地下作坊产物,高纯度的毒品向来都掌握在资源丰富、技术先进的大毒枭手中。
比如,林海森。
林海森杀死了霍无归的父亲,又在几年后杀死了他的母亲,简沉心想。
他小心翼翼地往霍无归身旁靠了几步,手藏在餐桌下,悄无声息地拉住霍无归,小指勾着霍无归的指节,轻轻挠了挠微微有些粗粝的掌心,低声问:“你还好吗?”
“嗡嗡——”手机锲而不舍地震动,霍无归却好像无动于衷,静静地抿唇。
“没事。”霍无归呼出一口气,沉吟片刻后冷声开口,重复了一遍,“没事。”
他转过头,眼底布满血丝,缓缓道:“我很庆幸,自己有了这个机会,能够亲手将林海森送进监狱。”
“嗡嗡嗡——”静音的手机在霍无归口袋里疯狂震动,简沉和杜晓天疑惑地看向霍无归,却见他神色如常,仿佛完全没有听见。
锲而不舍地震动了接近半分钟后,那支手机终于放弃了,重归了平静。
简沉的大脑被震得跟着嗡嗡作响,刚想松一口气——
“嗡嗡!”震动离得更近了,简沉被吓了一激灵,随手一摸,发觉这次震动的居然变成了自己的手机。
他有些不明所以地拿出手机,只觉得霍无归神色有些异样,但不疑有他,接起了电话:“简沉!把手机给霍无归!”
“霍无归!你给我迅速回北桥分局!王伟雄的案子,从现在开始,你禁止参与!”
-
夜色早已经彻底笼罩海沧,六月的空气里弥散着金合欢花的香气。
一辆大切悄然滑进北桥分局停车场,和霍无归的大切并肩停下。
王胜利开着他海归儿子送的大切,一脸愁容地下车,狠狠拍上了车门,走前忍不住回头叹了口气:“这小兔崽子,好好地不去继承家业,非要来当警察闹什么!”
他儿子入职席知的公司一年,就用年终奖和攒下的工资,买了台大切。
霍无归要是愿意回去跟着自己的爹好好干,想要什么还不是容易得很,但这人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王胜利紧皱着眉,边想边点了根烟——
还没来及挡住在风中摇曳的火苗,一只手已经自觉挡了上来,替他圈住火光,很快烟头在夜色中燃起微弱的红光,随着吐息缓缓明灭交替。
二十九年的时间飞逝,霍无归就这样从霍文君肚子里的一颗胚胎,逐渐长成了今天的样子,他甚至已经比自己的个子更高了。
王胜利深深叹了口气,眉头紧皱,猛地一吸,一根烟顿时下去了大半。
“王叔,少抽点,去年体检的时候不是说你有肺结节吗?”霍无归喉头滞了滞,片刻后才低声劝阻。
王胜利大步走着,语气里带着不断酝酿的怒意:“你现在知道叫我王叔了?你当初一个人自作主张,死活要考公大的时候,想过我是你王叔吗?你带着简沉,两个人跑去玩命的时候,想过我是你王叔吗?”
他越说心情越愤懑,飞速抽完了最后一点烟屁股,扔在水泥地上,狠狠踩了一脚,碾得烟头粉身碎骨,怒道:“现在,我不让你查这个案子了,你怎么就想起来我是你王叔了?”
“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不让我查?”霍无归难得卸下一身防备和警惕,在王胜利面前露出最平淡、恭敬的一面,声音里透出一股温驯,“王局,你知道我来北桥分局,从始至终,只为了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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