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芃芃跟着追得气喘吁吁,她瞥了眼宁鑫,“你想太多了吧。”
陶楂头昏脑涨,他平时锻炼得少,陡然运动得这么猛,加上心理上承受了很大的压力,耳边的风声和说话声,陶楂都听成了给自己送葬的哀乐。
反正下次肯定是跑不了了,想个比较合理的借口拒绝掉。
但,五千米真的跑完了,陶楂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好厉害,他现在好幸福~
“没什么事,休息会儿就好了,”校医察看了陶楂的情况和腿上的伤口,她看着呆滞的小同学,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腿划成这样,也不肯停啊,恭喜啊,第三名。”
林寐蹲在地上,他掰着陶楂的脚踝,听见校医的话,他撩起眼,补充道:“第一和第二都是体育班的。”
校医递了纸巾过来,都递到了陶楂的眼前,突然一拐,递给了林寐,“把身上的灰擦一下,我去拿药膏,擦伤的地方都得涂,膝盖上的口子不用管,我已经消过毒了。”
陶楂手里握着一支葡萄糖,他拧着眉,林寐让他伸手他就伸手,让他抬腿他就抬腿。
校医拿了药膏和棉签,说了使用方法后,拉上了屏风,忙去了。
身上如同火烧一般的伤口被抹上药膏,灼烧感立马淡去,清凉舒爽跑遍全身。
药是林寐在给陶楂抹,陶楂两条小腿上各有程度轻重不一的擦伤,他垂着眸子看着下方林寐的脸。
那两片给人矜持又淡漠的唇牵开,林寐声音徐徐,“陶楂,你的胜负欲好像很强。”
刚刚的五千米,少年几乎是在用命去跑。
他不太常叫陶楂大名,以前关系不远不近的时候就跟着鹦鹉巷的一起叫喳喳,不是为了显得亲近,只是不为了显得特殊和疏远。
林寐是一个处处都做到周到的人。陶楂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讨厌林寐,讨厌得备受煎熬。
男生在终点线接住了他,抱着他到医务室,又不嫌脏地给他抹药,林寐蹲在地上,陶楂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应该是很温和的,林寐有一种优越的骨相脸,棱角分明,少年感十足,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他无疑都是最亮眼的那一个。
“唔,还好,”陶楂咬着坚硬的吸管,“既然参加了比赛,谁会不想赢呢?”
林寐沾了药膏的指腹不轻不重按在陶楂的擦伤上,陶楂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
“有时候,过程会比结果更重要。”林寐说。
陶楂一愣,随即摇了摇头,“我不赞同,没有结果的过程,毫无意义。”
林寐,“每件事情都一定要有意义吗?”
若不是林寐还在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语气也温和,陶楂几乎以为林寐是在怼自己。
一股气盘旋在陶楂胸腔急着找到出口,林寐刚刚的话就是出口。
陶楂忍不住道:“没有的意义的事情,就没有做的必要,我参加了比赛,如果不赢,那我为什么要参加?”
林寐动作微顿,他感受到了陶楂情绪的变化,但他没打算把这个问题糊弄过去,他继续问:“赢的人只会有一个,按照你的逻辑,输了的人应该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陶楂额间隐隐出现了汗渍,他心脏比刚刚跑步时还拧得要紧。
可即使是在争辩这件事情上,他也不想输给林寐。
正是正午,病室外太阳明晃晃地刺人眼睛,照进屋里,更是白茫茫的一片。
陶楂觉得自己漂浮在海上,白色海浪泛起,海水不停趁机灌入耳道和鼻息,令他感到呼吸困难。
“陶楂,失败并非毫无价值。”林寐轻声道。
陶楂回得有些冲,“林寐哥哥,你的意思是,你失败过?”
“当然,”林寐莞尔,“没有人一直会被成功眷顾。”
陶楂浑身的气又跑光了,他低低地说:“可你还是很厉害啊?”
林寐忽而抬起了头,他不知何时变得锐利的眼神让陶楂呼吸一滞,“在你的认知里,怎么才算厉害?”
“反正我不算。”
林寐笑了笑,“这只是你一家之言,你不妨问问别人?”
“要先自己觉得自己很厉害才行,”陶楂的背弯下来,气馁道,“我不认为自己很厉害。”
林寐:“所以你要做到什么地步,才会觉得自己算厉害?”
陶楂看着林寐,想说:当然是做到你这个样子才算。
见陶楂闷着不说话,林寐拧好了药膏的盖子,他将陶楂挽起来的裤脚小心放下来,一边说:“陶楂,你要知道我们每个人都没什么了不起的。你我,或是是我们远远无法触及到的人,是你的认知赋予了他们了不起的价值,但我们都需要依靠空气和水以及生物才能活着,谁失去了这些,谁就会死,他们的金钱、美貌、名誉……救不了他们。”
“等到了不用呼吸不用进食也可以健康地活着,你再觉得很厉害吧。”林寐笑起来,也站了起来。
陶楂觉得林寐比自己还沮丧和了无生气。
林寐只是在活着,仅此而已。
“但我很想赢,很想拿第一。”陶楂望向窗外,他不敢直视林寐的眼睛,他会忍不住生气,会忍不住嫌弃自己。
少年的脸在白晃晃的日光底下,脸上的倔强和执拗也明晃晃。
林寐:“第一对你而言,有多重要,能举个例子吗?”
陶楂闭了闭眼睛,重新睁开。
就在刚刚,在冲过终点线的那时候,他对林寐说出“我讨厌你”这四个字,林寐一定听见了,对方已经知晓了自己讨厌他。
他却还在这里问自己第一有多重要。
林寐是在嘲笑自己吗?
看自己丑态百出,看一个失败者侃侃而谈。而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向自己最讨厌的人剖析自己,慢慢地即将要倒出自己的心中全部所想。
好了,又让林寐赢了。
热浪灼烧着陶楂的身体,体内的血液翻涌,冲上大脑。
“林寐你一直在拿第一,你当然可以轻松问出第一有多重要这种问题。”陶楂回过头,他眼里还带着日光照耀过后的滚烫热度,他的脸已经涨红,眼睛里湿意开始膨胀泛滥。
陶楂的背挺了起来,他既委屈又觉得屈辱,他知道今天过后,林寐不会再理睬自己。
他知道林寐是在开解自己,但是他不需要林寐开解自己。
陶楂:“我跟你不一样,你每次考试都可以拿到第一,但是我的第一还是初二的时候拿的,我觉得自己很差劲,所以我想要拿第一,我想变得厉害,这很过分吗?”
林寐静静地听着,他试图伸手去擦陶楂眼角的眼泪,被陶楂狠狠打开。
“我想拿第一,我想让所有人瞧得起我们家,我想让奶奶再也不敢在过年的时候骂我爸爸是个没出息的男人,让我妈妈过上好日子,以后吃最好的药!所以第一对我很重要,比你,比我,比鹦鹉巷的所有人,比全世界都要重要!”陶楂是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对林寐说出这些话的,他说完后,气喘吁吁,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他不后悔。
不管林寐是个多好的人。
他不要再跟林寐来往了。
反正自己是个不厉害,脾气差,自卑还敏感,却还不让别人说的坏孩子。
那些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不管是上学还是功课,或者是那种事情,他都可以自己做。
陶楂眼角的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下来。
他觉得自己很失败,很过分,很恶毒,他对林寐发这么大的脾气,林寐明明什么都没做。林寐甚至没有反驳一句。
脚下的影子开始动了起来,陶楂的眼前出现了一张叠好的纸巾。
眼泪瞬间模糊了陶楂的视线。他真的好讨厌林寐,林寐为什么不骂自己,他骂了自己,自己就不会再内疚了。
林寐落眸看着陶楂,“先把眼泪擦了。”
陶楂用衣袖狠狠一抹。
“……”
“生气了?”林寐微微俯身,他语气甚至比之前还要温和动听,像是在哄闹脾气的小猫,“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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