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卢诗臣与李松茗之间短暂地翻涌起来的潮水全部都被强制平息,各自怀着一缕难言的心绪投入了工作中。
因为二次滑坡,救援工作的难度又增加了一些,直到又到了天黑,这场救援工作才告了一个段落,情况严重的伤者都已经想办法送往县医院去,没有受伤或者伤得轻的人员都暂时安置在乡上的学校里边,那里地势空旷,比较安全,所以乡里在学校里设置了安置点。
天已经黑了,再加上难说伤患们后续还有什么问题,卢诗臣一行人眼下也不便立刻离开,于是乡里原本打算将他们也打算安排在学校那边,但是据学校那边的工作人员反馈过来,学校那边已经安置不下人了,恐怕得还是有些人要另外想办法。
鱼岭乡还是有一些乡民的房屋因为地势等原因并未受灾的,他们原本已经接收了一些自己的亲戚朋友了,于是乡里打算和他们沟通一下,将剩下的一些人分别安排到那些乡民家里去。
工作人员正在安排的时候,李松茗卫生院的几个同事主动说自己的宿舍可以,很热情地邀请在救援工作里认识了的三院的医生护士去,和工作人员开始交流安排。比起白日里近乎凝重的忙乱,此刻气氛如渐渐变小的雨,多了几分轻柔和安稳。
或许是因为救援工作的繁忙和劳累,也或许是因为和李松茗重逢之后那些令人无所适从的气氛,稍微闲下来之后,卢诗臣站在人群中听着同僚们的交谈有些游神——即便如此,他也能感觉到身侧的李松茗往前走了一步,和工作人员说话:“卢老师去我的宿舍吧。”
“这不太——”卢诗臣抬起头来,晦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楚李松茗的神情,他下意识的拒绝话语才尚未说完,三院此次同行的比较熟识卢诗臣和李松茗的医生说道,“对哦,是松茗报答‘师恩’的时候了。”
“卢医生这边有什么问题吗?”工作人员一边问,一边已经在记录了。
“哎呀,李医生都不怕有什么问题。”有人意有所指地调笑,言语和语气之间显然指的是卢诗臣的同性恋身份和李松茗的“直男”身份。
眼下还有许多事情等待处理,卢诗臣如果拒绝,未免显得太多事,而且他与李松茗是一个科室的前后辈,同来的三院医护都很清楚,并且都当他们关系不错,卢诗臣过于避嫌反倒会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种种情状下,卢诗臣的那句没有说完的“这不太好”最终只能咽了回去,郁结在喉咙之中。
一切安排下来之后大家便准备分头走了。前往学校的是一路,前往乡民家里的是一路,前往卫生院宿舍的又是一路——卫生院的宿舍名义上叫做宿舍,实际上也只是卫生院租赁和改建的一栋乡民平常不住的三层小楼,住的是卫生院两个李松茗一样是外地来的医护和乡上的几个扶贫干部。房子建在地势比较高的地方,虽然平时上下班爬坡累了点,但是此时的好处便体现了出来——没有被洪水波及。
大家打着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的道路,顶着细密的雨丝,走到了宿舍门口。大家也没有什么心思再寒暄,匆匆道了别之后,就各自跟着卫生院的人按方才的安排回去宿舍休息了。所有人从昨天到今天都紧绷着一根弦在参与救援工作,现在总算可以将这根弦松下来,无不希望赶紧找到地儿闭上眼睛先睡个昏天黑地。
卢诗臣也跟着李松茗进了他的宿舍。
大风和暴雨导致了大范围的停电,现在电路还没有完全修复。电力抢修首先顾及救援现场、临时救援点和安置点,卫生院的宿舍现在暂时还没有恢复供电,因为乡里时不时会停个电,所以李松茗备有充电式台灯,进到宿舍之后,就将桌上的台灯打开了。
不过一盏台灯的力量还是太过有限,房间里的光线依然很是晦暗,将房间中陈设的轮廓照得影影绰绰
这就是李松茗这些日子以来生活的地方,呼吸间有雨水带来的潮湿的水气,还有隐约的属于李松茗的独特而模糊的某种气息,那是一种并不属于嗅觉而属于记忆的气息,几乎立刻就能够唤醒卢诗臣之前和李松茗亲密缠绵的记忆。
“坐吧,”李松茗一边说一边前往卫生间走去,“我去看一下有没有水。”
他的语气平静寻常,就像真的只是好心“收留”卢诗臣的同僚一般。
李松茗很快便从卫生间里出来,供电和燃气都停了,洗漱暂且只能用冷水,而且因为暴雨,现在水龙头流出的水都是浑浊的,需要澄清一下才能用。李松茗说:“水我先接好了,要镇一下再用。”
卢诗臣含糊地应了声“嗯”表示知晓情况,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而李松茗则在床沿坐下。
窗外的雨似乎又大了些,淅淅沥沥的,楼上楼下、旁边房间能听见其他人隐约的不明晰的说话声。房间原本应该并不算狭小,但是后来加建的厨房和卫生间将房间的空间压缩了,显得有些局促而拥挤,即便两人之间隔着距离和室外各式各样的声音,也仿佛近在咫尺一般,似乎连呼吸与心跳都清晰可闻。
还是卢诗臣的手机的消息提示音打破了这算不上寂静的寂静。
这声音令卢诗臣有种如蒙大赦的感觉,他几乎是立刻拿出手机来看消息。
他的手机的电量已经岌岌可危了,一打开屏幕就跳出了电量过低的提示。发送消息来的是凌思,她问卢诗臣现在怎么样。
卢诗臣回了消息,说一切都好,让她不用担心。
回完凌思的消息之后,卢诗臣想起来李松茗手机因为进了水已经报废,鸿洲的这次洪水和关溪的灾害应该在全国范围内都有不少报道,他问李松茗:“现在通讯已经恢复了……趁着我手机还有一点电,你要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吗?”
李松茗也确实应该给父母报个平安,他从善如流地接过了卢诗臣的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母亲接到李松茗的电话既激动又惊喜。虽然手机坏了之后,李松茗是借别人的电话和家里联系过的,不过后面因为通讯中断、又忙于救援工作,所以李松茗没机会再跟他们通话。再联系不上李松茗,他们也是在家里担忧焦虑得坐立不安,要不是有邻居劝着,他们就要打算立即动身来鸿洲了。
现在接到李松茗的电话,知道他一切平安,母亲和父亲都激动得快哭了出来,不想李松茗太担心,才勉强压抑住,再度嘱咐李松茗要小心,记得和他们联系。
结束了和母亲父亲的通话之后,李松茗挂了电话之后,原本要将手机还回给卢诗臣,但是划出拨号界面之后,手指却不小心滑进了照片库里,然后在相簿的缩略图里扫见了一张很眼熟的图片。
一张蓝天图片。
他原本已经将递手机的动作已经做了一半,却因为这意外的点击和暴露在眼前的照片缩略图停住,卢诗臣伸过来接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卢诗臣正心生疑惑,却看见李松茗按在屏幕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因为房间狭小,卢诗臣坐的椅子距离李松茗其实称得上很近,所以很清晰能够看见李松茗的指腹点开了自己的手机相册。
“松茗——”卢诗臣的声音里难得显出了几分近乎是心虚的慌乱,“手机……”随着李松茗指尖上的动作,手机相册里最新的一张图片被完整地放大在整个手机屏幕上——一张并不新奇特别的天空的图片,甚至称不上具有美感,完全只是随手一拍。
特别的是这张照片的来源。
那还是李松茗最近一次发给卢诗臣的图片——某个早晨的天空,因为空中有一片云很像一只小狗,所以李松茗拍下来发给了卢诗臣看。
卢诗臣将手伸长试图将自己的手机拿回来,但是李松茗的身体和手臂却往后退了退避开了他,丝毫没有当着手机主人的面窥探手机主人隐私的局促,几乎是以一种完全光明正大的姿态和理直气壮的气势继续翻着卢诗臣的相册。
除了那张清晨天空的照片,相册里还是拍得模糊不清的雪地与烟花的照片,看不清楚桂花的桂树的照片,没有任何构图艺术的彩虹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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