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声儿吧,我们的确有失职的责任,他从我们眼前走过的时候,但凡问一句去哪儿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另一个护士叹了口气,“不过,万一人家变了个装,换了套衣服溜之大吉呃,我们在这找也是浪费时间吧。”
“笑死了,真以为是演电视剧啊?在用黑科技变个装?再去找一圈儿吧,楼下的人已经撤走了,院长说了如果最后这圈儿还是找不到,那只能就这么算了。”
小护士们休息一会儿,喝了口水继续不情不愿地去找人。
她们离开大约十分钟,某间VIP病房的门开了,一开始只是一条缝隙,乌黑的眼瞳观察外面,但由于视线有限,勉强确定附近没人之后才将缝隙扩大,探出一颗脑袋出来。
这人头发凌乱,脸色苍白,病号服穿在身上又大又浪,不是消失的杨意心又是谁。
他看了一圈儿外面,确定没有人后,撑着胳膊站起来,头晕目眩,四肢无力,躺了四天滴水未进全靠点滴维持,此刻的身体的状态虚弱得很,更别说神经紧绷了两个多小时,仅有的体力耗尽,迈步都困难。
躁期已过,亢奋因子消耗殆尽,杨意心的身体成了一潭死水,骨骼关节像是被黏住似的变得僵硬,举步维艰,肩上压着沉沉的石头一般,情绪值不断下降,不过是短短病房到消防通道的距离都让他难过得想流泪。
双相情感障碍最大的“特点”便是情绪不受控制,前一秒兴奋雀跃,下一秒就能陷入低潮;前一秒还在狂躁发怒,后一瞬便痛哭流涕。
比起身体上的自我折磨,精神摧残更是无解。
前几天杨意心昏睡着,哪怕医生知道他的病情也不敢乱用药,那些帮助调节情绪的药在清醒之后对他的帮助不大,反而是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反扑得厉害,步伐两踉跄,几步路鬓角居然开始冒冷汗。
消防通道的门又重又沉,杨意心差点儿推不动,拖鞋打滑,费好大力气才推开一半侧身挤进去。
他松开手靠着墙喘气,厚重的消防门缓缓合拢,在关上的一刹那,一只手握上门把然后稳稳推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极具压迫感的阴影笼罩单薄的人。
“游戏好玩儿吗?”
身后冷漠的嗓音让杨意心僵住,脚底窜上凉意,冷汗滚落脸庞,这一瞬心跳骤停,男人的声音与阎王无异。
消防通道的楼梯间里光线很暗,牧靳呈一手搭在门上,身后的光绕着他的身体透进来,光影错落,能看到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像极了一场虚无的梦境。
牧靳呈抬脚上前一步,松了手,门板这才合上,形成一个只有他们二人的空间。
锃亮的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响,杨意心感知男人的靠近,抖得更厉害了一些。
牧靳呈在杨意心身后不足一米的距离停留片刻,然后走到一旁,从兜里拿出烟点上。
火机亮起蓝焰,烟卷燃烧飘出白雾,尼古丁抚平些许牧靳呈末梢神经上的突刺,胸膛积攒许久燥乱也被勉强压下。
他冷眼瞧着杨意心靠着墙恨不得缩成一团原地消失的样子,头一次吸烟无法冷静。
“干什么?这么怕我?”牧靳呈问,“先前把我绑走的气势哪儿去了?”
杨意心低着头不敢他,手掌贴着墙壁神经质地抠着,指缝里积满灰白粉末。
牧靳呈吸了口烟,烟蒂簌簌落下,白灰如雪,“真是难为你了,疯病这么厉害还有脑子玩儿灯下黑这套,差点上了你的当。”
杨意心的沉默让牧靳呈眼里掠过晦暗,一把扔掉烟头,皮鞋狠狠踩过,掐着杨意心的下巴迫他对自己对视。
“装什么?相处了一个月,现在要当陌生人?”
杨意心的冷汗大颗大颗往下滴,身体紧绷到极致,抖如糠筛,呆愣地看着男人,瞳孔时聚时散。
牧靳呈冷笑一声:“怕我?挺好,至少不是装失忆不认识。”
他抹去杨意心鬓角的汗,“杨意心,说话,别逼我把你对我那套再还给你。我没有摸过雕刻刀,下手没轻没重,可做不到像你一样留下痕迹又不见血的。”
杨意心闭了闭眼,下颌痛得要碎掉,心脏阵阵发紧,双腿快支撑不住身体,艰难地从嗓子里逼出几个字, “你想……干什么。”
“你觉得我想干什么?”牧靳呈反问。
杨意心答不出来,消瘦的脸颊开始泛红,是牧靳呈重力挤压着皮肤的缘故。
“分开五年是不是让你对我有什么误解?”牧靳呈把人抵在墙上微微松手,手指顺着杨意心的脸缓缓下移,虎口严丝合缝地贴上颈部动脉,宛如兽爪,稍稍用力就能拧断猎物的脖子,“以前我就睚眦必报,现在也是。”
他低头靠近杨意心,带着烟气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如愿看到杨意心的惊恐和害怕,还有退无可退的无助。
“你关我一个月,又欠我五年。”牧靳呈极力克制着情绪仍难掩狠戾,“这些烂账一笔笔算。”
爱恨入骨,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两不相欠。
第35章 矛盾体
杨意心被带回病房关起来,限制自由,切断一切与外界联系,和他对牧靳呈做的事儿一模一样。
病房只有护士和医生进出,给杨意心输液、检查、监督他吃药。
狂躁期转为抑郁期,杨意心肉眼可见的颓靡下去,天天躺在床上不是发呆就是睡觉,好几次护士进来看到他倒在地上,目光涣散呆滞,清泪从眼角滑下,他甚至意识不到自己在哭。
杨意心再瘦也是一个男人,护士们挪不动他只好叫来医生把他抱回床上。
他像一个无骨的人,身体没有力气和支点,任由别人摆弄,每次吃药需要护士叫很久才能把他从自己的世界里拉出来,身上的钝感很重,每天流泪,眼皮红肿着,饭也吃不了多少,两三口就饱了,吃多了还要吐。
医院给了杨意心最好的待遇,好吃好喝伺候着,也安排了心理医生帮他,可效果不佳,人非但没有胖起来反而更瘦一些。
牧靳呈一周没来医院,在忙一个竞标一直连轴转,直到今天才圆满搞定这件事,推了庆功宴直接往医院去。
“医生说杨意心的情况不乐观,”卢召一边开车一边战战兢兢汇报,“液输着,药吃着,但……他抗拒心理辅导。心理医生天天陪他待在病房,但他一句不说一句不回,空闲的时间除了发呆就是流泪,现在只有90斤了。”
牧靳呈一直闭眼按着胀痛的太阳穴,闻言眉心一蹙,睁开眼,“他闹绝食?”
卢召说:“也不算是,他吃不下东西,吃两口就不吃了,多吃点会吐。医生说这是进入抑郁期正常的反应……”
“正常?”牧靳呈抬眸,冷冷看向后视镜,“他的双相得了五年,不是到今天才有。我不信他过去没有抑郁过,至少我见到他的时候不像现在这样。”
“……”卢召不敢搭话,默默提速,很快到达医院。
此刻是晚上十一点,住院大楼里静悄悄的,灯关了一半,大厅宽敞,皮鞋踩在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在幽静的夜里有隐隐的回音。
牧靳呈坐着电梯上楼,靠近病房时放轻了些脚步,里面黑漆漆的,通过门上的玻璃看不出什么,无声地开门,等他适应了黑暗后发现床上又是空的。
“啪嗒”,牧靳呈重重打开墙上的开关,白炽灯瞬间点亮黑暗,透明的玻璃窗上映着屋内的虚影。
杨意心坐在窗台上看向外面,双腿曲在身前抱着,细白的腕骨露出一截儿,手指更是细得像皮包骨,双脚同样暴露在外,因为皮肤太白的缘故一点点薄红就非常明显,脚掌外侧的淡红和染上的脏引得牧靳呈的视线停留片刻。
男人挺拔的轮廓在玻璃上尤为明显,牧靳呈走过来,虚影放大逐渐清晰,冷峻的脸出现在玻璃上,盖住外面零散的灯火。
杨意心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沉静得像一片即将融化的雪。
牧靳呈在杨意心身侧站了一会儿才开口:“为什么不睡觉?”
杨意心缓缓转过头,抬眸与牧靳呈对视,双眼黯淡了无生气,脆弱得好似下一秒就会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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