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条命是他自己,那年遇到了一场车祸,贺平秋牢牢把他护住了,代价是左腿截肢,从此只能坐在轮椅上或靠义肢过完下半生。
但喻晗没想到贺平秋的下半生这么短,结束得这么猝不及防。
喻晗照信上说得做了。
众人一次来到墓碑前进行最后的道别,没人知道墓里埋葬的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罐子,里面没有骨灰,主人的灵魂早就随着骨灰随风洒进江里,漂向五湖四海。
这些年迫于恩情,喻晗从未真正拒绝过贺平秋什么。
即便当初被犯病的贺平秋当狗一样锁在家里,愤慨惊惶之余也没做任何多余的事。
他甚至可以拿到手机,却没有报警。
贺平秋大概笃定了他不会报警,才这么有恃无恐,毫不在意。
喻晗穿着那套崭新的靛蓝色西装,安静地看着这些人一一鞠躬,再一一离去,众人与他对上目光时,总是能得到一束无懈可击的微笑。
好像才不到两天,他就彻底走出了丈夫的死亡,又或许从未因丈夫的死而伤心过——否则何至于在葬礼上穿得这么鲜明夺目,与他人代表哀悼的黑色礼服格格不入。
至亲至疏夫妻。
但能出现在这里的多是公众人物,比前两天到家里表示节哀的人更多,无论他们心思再怎么活络,也只会压在心底。
贺平秋生前没有隐瞒过已婚的事,但几乎无人见过他伴侣的真实样貌。
如今死了,估计要不到三天贺平秋‘遗孀’的身份就会暴露在大众面前,包括他伴侣心狠绝情、一点伤心姿态都没有的事实。
人都要走光了。
那个叫苏羊的男孩依旧站在远处,眼里含着泪水,时不时愤然地看喻晗一眼,看起来好不真心。
一个看起来与贺平秋有点交情的演员走到喻晗面前,叹了口气:“这样也挺好……他估计也不想你太压抑。”
哦,看来是没什么交情。
了解贺平秋的人都不会这么说,他寄出那封信,要喻晗把骨灰洒进江里,穿上这套靛蓝色的西装参加葬礼,无非就是不想让喻晗好过。
就算死了,他也要喻晗后半生都活在自己的阴影里。
喻晗如他所愿。
最后只剩下苏羊和喻晗两个人。
也许是不爱贺平秋,喻晗并不讨厌苏羊,他就是奇怪,苏羊喜欢上贺平秋什么了?阴郁的气质、精致但刻薄的外表,还是他在床上一副不把人c死就不罢休的狠劲儿?
苏羊要是知道贺平秋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会恐惧大骂变态直接报警,还是会更亢奋的喜欢?
这会儿倒是下雨了。
雨不大,淅淅沥沥,形成薄薄的雨幕。
喻晗和‘年轻版的自己’各执一方,谁都没动,谁都没说话。
和容貌四五分相似的苏羊一对比,他确实老了,估计是这些年被贺平秋气得。
他看着苏羊,如同看着当初的自己,又忍不住想——贺平秋到底看上了自己什么呢?
刚毕业的他满腔理想,但却被生活打磨得怯懦圆滑,不愿与圈里的污浊同流合污,却又不敢奋起抗争,只好默默做个透明人,靠跑龙套赚点生活费,不再斩头露角。
贺平秋就是在那时候注意到了他,不得不说,贺平秋是一个合格的猎手。
喻晗大学的时候被一个同性恋骚扰过,无数次申明自己是直男都没用,最后还是报警才解决,因此他对同有种本能的排斥。
贺平秋最初没表现出来,更没有任何过界的行为,态度很平淡。
喻晗就喜欢这种有分寸的相处,没有恩惠往来,就不会多想,产生压力。
但后来……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样,等喻晗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何况他还欠了贺平秋两条命。
却因为欠的两条命,导致他们之间的事情更复杂了,根本理不清。
也是从车祸开始,贺平秋对他越来越偏执,占有欲无处不在,朋友说,贺平秋这是原形毕露。
但他倒不这么觉得,失去一条腿以及喻晗迫于恩情才同自己结婚这两件事,才是导致贺平秋走向变态的根源。
“下雨了,还不走?”
“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苏羊咬住嘴唇,显得有些倔强,“我没你那么绝情。”
“差不多得了。”喻晗看了眼墓碑,“世上器大活好的玩意儿那么多,别太拘于他一个。”
“他怎么会喜……怎么会跟你这么粗俗的人结婚!?”
“他就喜欢粗俗的,你跟他耳鬓厮磨的那些日夜难道没有了解?”喻晗开始往外走。
“我当然知道!”苏羊不自觉跟上,用高声掩盖自己的底气不足,“他才不喜欢粗俗,他对我很温柔,会跟我说情话,会在弄疼我后道歉,亲吻我的眼睛。”
喻晗忍不住笑了。
苏羊听到声音,恼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喻晗回答。
就是觉得陷入爱情之人的滤镜效应真可怕。
想象力也是超群。
气急败坏的苏羊拿伞砸他,顶着雨头也不回地跑了。
“……”喻晗捡起伞,走到墓园外只看到苏羊上了专车的背影。
他看看伞,毫不介怀地撑开,避免成为落汤鸡。
突然下雨以及墓园位置的偏僻导致根本打不到车,他只能叫杨知来接。
“不好意思老板,久等了。”
“没事。”喻晗从后座看向后视镜,“别叫我——”
他突然停顿。
杨知不由追问:“您说。”
“算了,先送我回家。”喻晗冷不丁道,“你明天开始休假吧。”
杨知一愣,随后有些慌张地试探询问:“您是要解雇我妈?”
喻晗说:“带薪休假,不是解雇你,只是未来这段时间我大概不怎么出门,等有需要了再找你。”
“你孩子不是高三了?回去多陪陪老婆跟孩子,她又工作又带孩子很辛苦。”
“哎,您说的是。”杨知不仅是司机,更像是贺平秋的24小时助理,要求随叫随到,薪水不错,但几乎没有私人时间。
除非那段时间贺平秋没拍戏……在家里拉着喻晗厮混。
喻晗说完那段话就闭上眼睛,头靠着门,开着窗,任由雨水落在眼皮,脸上、唇角,冰冰凉凉。
杨知看向后视镜……他有点摸不清喻先生对老板的死到底在不在意。
作为司机,他是见识过老板对喻先生的执着与疯狂的。
于是连他都觉得,老板就算死也应该会拖着喻先生一起。
可如今老板已经化成灰,而喻先生还好好活着,健健康康,好手好脚。
“你知道他患癌的事?”车后座传来声音。
“……知道的。”杨知偷看了眼后视镜里闭目养神的喻晗,斟酌道,“老板去医院检查那天是我开的车。”
喻晗点点头,许久后文:“他疼吗?”
“……我不知道。”
应该是疼的,喻晗家里以前有个亲戚就是肝癌走的,到了晚期那种痛苦根本无法忍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夜不能寐。
好在贺平秋比较果断,刚开始疼就了结了自己。
疼死贺平秋才好。
“他有没有叮嘱你不要告诉我他得癌症的事?”
“没有。”杨知诚实道,“老板。”
-
钥匙插入锁孔,大门应声而开,刚换好鞋的喻晗看见一尘不染的家顿了好久。
他差点以为贺平秋的死只是自己的脑补,仿佛下一秒贺平秋就会从书房方向走出来,阴郁道:“到家了还站在门口不进来,就这么不想见我?”
或者是“你再继续外面乱跑我就关你一辈子!”
“喻先生,您回来啦?”家里的阿姨正拎着一袋厨余垃圾,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喻晗回神:“……您怎么在这,不是给您放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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