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那种资格,曾经他也是个无病呻吟的货色,所以他只觉得小王有点可怜。
可王醒喜欢没长那种嘴的,闻言忽然笑了一下,说:“巧了,我也没长。”
这是严耕云头一回见他笑,笑意很浅,卧蚕堆起来,嘴角也只向上提了一点点,但整个人的感觉忽然就柔和了很多。
其实他是那种冷脸比笑出众的长相,因为五官硬朗、线条也冷,笑起来会对冲掉那种冷峻的气质。
但要是能高兴一点,大可不必当好看的模版,严耕云胡扯道:“那完了,我俩都当不了懂王了。”
王醒无意当懂王,但他有点想笑:怎么就从嘴跳到懂王了?
不过王醒开始有点摸得准他的话风了,有点跳脱,喜欢忽然开点小玩笑,接触起来能让人笑,算是有趣且社交能量挺高的人了。
王醒于是也学着他,靠在椅背上,放松下来,陪了句瞎话:“没事,可以改个赛道,少说话,当酷哥。”
严耕云没想到他会接出这种话,瞪了下眼皮,笑出了好几声。
今晚的天不蓝,但过道里有点微风,挺凉爽,吹得人融融的。
王醒坐了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太舒服,以至于他忽然产生了一点倾诉欲,他说:“其实我也不了解王昱。”
严耕云跟他面面相觑,觉得他俩有点搞笑:“两个不了解的,还在这儿说得煞有介事的。”
王醒说:“有两种说法,高情商,叫追思;低情商,叫马后炮。你选吧。”
严耕云两眼一黑:“那还是追思吧。”
追着他觉得有点渴,这领导的小灶有点咸,手里的养乐多又喝空了,严耕云就把那个快空的搁在桌上,对他说:“喝的,再给我一个。”
王醒直接把剩下的都给他了。
但严耕云不吃独食,抠出一个放他那边,又拆了一个给自己,边忙活,边又问了些王昱的隐私。
这些事,王醒跟李霖都没聊过。
李霖把他想得太惨了,绞尽脑汁想安慰他,但那个度有点用力了,王醒有点不自在。
他其实没有李霖想象中的那么难过,而严耕云这个偏淡漠的反应,跟他反倒比较同频,所以王醒不抵触跟他说那些事实层面的东西。
比如王昱是服药走的。
“不是安眠药,”王醒说,“但具体药物名称,我不能告诉你。”
严耕云不追究这个,又问他们是怎么发现王昱出事的。
王醒简单说了说,大概就是王昱骗党丽萍,说他约了朋友去湿地公园露营,会过夜,叫她别担心。但直到周一下午,还没回来,打电话也不接,家里报了警,再加上蓝天救援队,找了两天两夜,找到了他的遗体,穿戴整齐,财物齐全。然后方方面面的鉴定,都不是他杀。
严耕云听完,心里发闷,又问得王昱走前把所有东西都细心删光了,也没有失恋,暂时也没找到被诈骗的痕迹,就是在循环往复的生活里,他忽然选择了离开。
严耕云没东西猜了,只好绕到心理层面,问他王昱有没有抑郁症什么的。
“就诊记录上显示没有。”王醒说,但实际上,他觉得王昱应该是有的,毕竟家里那气氛,爹强势,妈爱乖宝,其实更适合婴儿生存。
不过这是家丑了,严耕云还没熟到能听这些的地步,王醒没说,问他还吃不吃。
严耕云说不吃了,回去值班,两人才收拾了桌子,结束了这场除了各加一点熟识分,但没什么有效信息的对谈。
路上一直到门房,两人还是一起走的,这次聊的话题轻松一点,是办公室那个鱼缸。
严耕云叫他找照片,王醒说好,又问他价钱。严耕云给他报了一个非常友情的价,300。
王醒说他明天不过来了,叫严耕云换完给他拍个照,完了自己走。
严耕云比了个ok,然后自己进门房,王醒则出去,开车走了。
严耕云回到门房之后,又还忙了一阵。
先是交班的老刘问他干嘛去了,是不是关系户?他陪着聊了一会,都是瞎说的。
接着他又给卖鱼佬方简回了个电话,叫方简明天来帮忙。再给父母打了个短的视频电话,然后才腾出空来,上小红书去看那个盗墓缸的数据动态。
它的点赞数还在上涨,破了3000,评论涨得慢些,马上400。
但两百多条新评论,加上网友那些鬼才建议,有让他加个q版张起灵进去的、也有说得放个3d仿真禁婆的,还有问他是不是戏美毕业的……
严耕云笑死了,在评论区瞎水,然后水到中间,忽然看见一条:
[顽世-刘心糖]:老师,这场景绝了!麻烦看下私信谢谢~
id打头那两个字眼,刺得严耕云眼皮一跳。
顽世文化啊——他半垂下眼皮,手指在消息里点点翻翻,找到了这个留言的。
[顽世-刘沁糖]:老师您好呀,请问你有意向签工作室吗? 我是顽世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景观设计师刘沁糖,我们公司的景观系列销量在国内独占鳌头 在帮助新手造景师从起步到辉煌方面有非常丰富的经验 目前已成功打造出1500+位的知名造景师 如果您想用最低效快速的方式提升成长,可以留下您的联系方式,我会在24小时之内联系您[爱心]
看得严耕云直皱眉。
这都好几年了,顽世居然还在玩这个套路……
第10章 客气
离开工厂之后,王醒回了趟父母家。
那是一套跟文化公园隔河相望,藏在一个自然色千层石假山大门后面的平层。
小区不算特别新,但地段寸土寸金,配套得配得上那个价,住起来方方面面都舒服,然而党丽萍并不安逸。
王醒来的时候,门是保姆开的,党丽萍坐在轮椅里,正在露天的阳台上发呆,根本没察觉到他来了。
王醒喊了她一声:“妈。”
党丽萍像是吓一跳似的抖了一下,猛地回过头来,一下叫王醒看到了她满脸的泪水,和定睛之后,那种失望而痛苦的眼神。
她大概以为是王昱在喊她。
这是一个朴素的女性,方圆脸柳叶眉,留一头黑色短发,穿一套的米色的带花棉睡衣,从头到脚,没有任何医美和珠光宝气的痕迹。
她看到王醒,表情一下错愕又尴尬,连忙把头扭到另一边,伸手抹了两下脸,然后清了下嗓子,故作正常道:“诶唷……你要回来,也不说一声,我菜都没买呢。”
说完又一刻不停地冲客厅里喊:“张姐,你看看冰箱里还有什么没有?再加两个菜。”
王醒跟严耕云吃了来的,但她这么忙活,更多的是为了掩饰失态,他也就没阻止,在阳台上的根雕茶凳上坐下了。
党丽萍张罗完加菜,情绪已经收住了一点,她又转回来,但还是有点不自在,便用侧脸对着王醒,强颜欢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回来,公司不忙啊?”
王醒每天都差不多,他们这一行,上下班的界限不明显,国内收市了,但晚上还有欧美市场,要跟和梳理的信息和数据不少,他回家了照样得对电脑。
不过他跟党丽萍说:“还行,过来看看,你腿怎么样了?”
党丽萍的双腿,在葬礼第二天早上起来,忽然就软无力,站不起来了。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是冠状动脉供血不足,开了些药,叫多休息,避免情绪激动。
实际上还是那样,但党丽萍骗他说:“好点了。”
家里什么也没给他,出了事却是他在跑前跑后,党丽萍心里亏欠他,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然而王醒还是了解她的。
这是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传统女性,苦了痛了,能忍下的,绝不会吭声。
自强是个好品质,王醒打心底里尊敬她,但是忍耐一切、时刻忍耐,对于本人,却不是一件好事。
人生在世,命运无常,还是得学着松弛一点,王醒说:“好了自然好,没好也就是没好,都不会怎么样,你不要撒谎。”
党丽萍本来都绷住了,结果被他一句“撒谎”,酸得眼泪又滚滚而下,人在伤心的时候,对于真心的安慰毫无抵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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