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之春(45)
他不禁想,闫世泽把自己流放到这种地方,也许不只是想在地理上离王铮更近一些。说不好是种苦行僧式的自我惩戒,亦或是满足纷杂压抑的内心对空无的向往。当他独自一人站在荒原上,原本的抑郁倾向是被缓慢治愈还是愈发埋入骨髓?
邱依野想得入神,一开始没注意到大石头上又攀爬上来一个人。但这里实在太没人气,以至于突然靠近的人类气息触动他最原始的感知力,猛的抽出神转过头,随即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贺坤?!”
贺坤把单层薄绒户外上衣领口的拉链拉开,皱着眉喘均气,“你手机怎么一直关机?”
邱依野本来并未觉得如何,但贺坤的出现让他在惊喜间突然意识到,刚刚心中隐隐浮起的,也许可以被称作孤寂。他探过身抱住贺坤,头埋在他的颈间,闻到他身上汗水的湿热,心脏缓慢却有力的搏动,好像回到所属之地。
他想,闫世泽在行动中见到王铮的那一刻,一定感觉到了类似的东西:之前所有没有他在的岁月,都是苍白的孤寂。
贺坤静了一下,也回抱住邱依野。之前的烦躁阴郁嫉妒统统散去,他恍然间感知到邱依野的心情,关于相伴相守,关于天荒地老。
他心中涌起的浓烈感情几乎要把他浸没,他无法呼吸,于是把邱依野放倒在大岩石侧面,跟着俯下身吻住他的唇,从邱依野那里汲取赖以生存的氧气。
天阔日清,缠绵缱绻似乎可以与烈烈阳光一起燃尽生命。
不知过去多久,邱依野推推贺坤,声音里有勾人的一丝媚哑,“明天要拍戏,不能给化妆师太大麻烦。”
贺坤放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就这样莽撞的找来有些丢人,坐在一边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邱依野并未询问,而是说起手机带着气味的悲惨遭遇。
似乎只有跟邱依野在一起才能这样开怀,恨不得买一箱手机供他掉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笑过一阵后,邱依野才抓着贺坤的胳膊起身,“我要有罪恶感了,你打不通我手机,找过来不容易吧?这地方这样偏。”
贺坤却直直的看着他,“邱依野,问你件事。你不必顾忌什么,我只是想心中有数。”
邱依野已经不记得贺坤这样严肃的跟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不禁也认真起来。
“你跟章庆……你对章庆,是什么样的感情?”
邱依野愣了一瞬,随即轻轻翘起嘴角,“贺总,你的眼线挺犀利啊。”不是责问,却是打趣的语气。
他又躺回到大石头上,也把贺坤拽着躺在他旁边,“故事从我这边讲的话,特别俗套。郑老在西城区有个小剧院,剧目排不满的时候会组织人去演个实验剧什么的。我大二那年也被郑老拉去,就认识了章庆。我从入学起就听过他的名字,看过他排剧的影像资料,对他很是敬佩,近距离接触后更是觉得他演技厉害,气质也与众不同。当时他刚毕业,没签娱乐公司,在剧院工作,我们见面的机会多,关系越来越好。”
“那时从没有人给过我这样大的吸引力,所以我觉得自己喜欢他,嗯……很喜欢他。常常去找他,看他的剧,也跟他看剧。他对我跟其他人有些不同,我后来时常想,如果陈臻没回来的话,我们也许会试着进一步发展吧。但是陈臻回来了。相爱深入骨髓的人,即使挫折十年光阴,也还是应该在一起。”
“陈臻是个真正惊才绝艳的艺术家,他跟学长站在一处时是那样契合,谁都不该把他们分开,我这么想着,就不再难过了。学长跟我的那些暧昧,只是太想忘记他而已。学长大概是觉得于我不公,想用《他年》给我补偿,但其实我已经不那么在意了。”
邱依野回忆往事时眼底清澈,带着平静的温柔,说到此处时,瞳中泛上朦胧的湿雾。
“陈臻出事的时候就是我现在的年龄。学长……学长还在,我总觉得是因为陈臻当年那个为彼此走完一生的约定。他人还活着,但心已经在土里了。”
邱依野抬手在眼角摸了一下,“阳光太亮……”
贺坤以为他讲完了,需要平缓情绪,轻轻握上邱依野的左手。
然而邱依野静默片刻后继续说道,“这次见到学长,我渐渐明白过来,当年我所以为的喜欢很可能不是爱情,而是更接近仰慕,不然不会那样从心底给他们祝福。”
他牵起贺坤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真正喜欢一个人,即使知道有比自己更优秀,更合适对方的人,也无法轻易放弃。”
第58章
“小邱,无人机装好了,你要来看吗?”
大岩石后面,航拍组的技术人员朱哥拿着喇叭在远处喊。
邱依野最近在考虑买一台Phantom 4 Pro给仇依邱玩,之前跟朱哥聊了一路,朱哥说这次要用的是专业级别的Inspire 3,还未投放市场。邱依野跟过来就是为了看新机型。
“好啊!我就来!”邱依野坐起来大声吼回去。
贺坤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先被朱哥那一嗓子打断,余焰尚在却又被邱依野震耳的声音堵住,看起来特别不爽。
邱依野从离地一米七高的地方跳回地面,笑着仰头看贺坤,“我好像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急……我也没想你这么快就会回应。来一起看Inspire 3啊,听说在恶劣天气里的悬停稳定超牛,速度和续航也提高不少。”
贺坤皱着眉,一翻身也跳下来。
邱依野伸手把贺坤敞到胸前的拉链拉到脖子,“虽然阳光烈,风还是挺凉的,汗消了被这样吹容易感冒。”
贺坤没被邱依野的动作分心,专注的看着他,“你知道什么?”
邱依野嘴角的弧度更大了些,凑近贺坤的耳边,轻声道,“知道你有点喜欢我。”
贺坤一把将他箍在怀里,“错了。把那个‘有点’去掉。”
朱哥看见邱依野自远处的大岩石边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走近了才看出来是个高大的男人,虽然一副大墨镜几乎遮住半张脸,从下颌线条还是能看出阳刚端正。他们一起过来的时候明明没有这个人。
邱依野主动介绍道,“小安不在,阿坤暂时被调过来帮忙。阿坤本来是保镖,身材赞吧!”
这几个人天天跟摄影和无人机器材打交道,都不认识贺坤,看他这身高块头以及没什么表情的脸,确实很像干保镖这一行的,遂不疑有他。
朱哥操纵飞行器平稳上升,搭载的摄像镜头逐渐调整视角,大片戈壁连同远处的岩石山脉、以及山脚下的“恐怖武装组织据点”出现在监控画面中。
大家都盯着监控或天上的飞行器,没有人注意到“保镖”牵着邱依野的手,而邱依野任他拉着,颇为兴奋的把朱哥之前告诉他的飞行器和影像系统性能讲给他听,末了还要感叹一句,“航拍画面就是壮阔啊!”
几人都是最近一两天才认识邱依野,还以为他就是这样话多活泼的性格,并未想到恋爱让人智障。
告别朱哥几个,邱依野跟着贺坤向大岩石另一头停着的吉普车走去。等看不到临时控制站,两人不约而同加快脚步。
视线可及之处再无第三个人,对于一触即发的心知肚明反而让两人有些矜持。邱依野迎上贺坤的视线,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柔情似水,水滴在牧马人戈壁灰的车门上,蒸腾出炙热的缠绵。
太阳高高斜挂在西方,若非一两声虫鸣鸦啼和下降的气温,长日在这片荒原上仿佛没有尽头。
他们坐在车前盖上,邱依野的下巴支在贺坤肩膀,“那边好像有花。”
“嗯?哪里?”
邱依野身子微微向后,在贺坤侧脸留下一个吻才指给他看。果然是几朵粉紫色的小花,在低矮灰绿的小灌木中微微探出头来。称不上美丽,但因为无邪和坚定而显出格外的可爱。
眼前的景象与贺坤梦中无尽的阴冷荒原缓慢重合,又交错而过。他把怀里的人抱得更紧,忽然就有些鼻酸。
那些邱依野撒下的种子,到底开出了花。
小安怀里抱着一袋薯片,“邱哥,你拿着手机傻笑什么呢?用个新手机有这么开心吗?”
邱依野立即调整表情,“那当然,不信你也换一个试试。”
小安跟他时间久了,早没了刚来时的毕恭毕敬,“让我换手机,倒是先给我涨工资啊。”
邱依野摊手,“你工资不归我管啊…… 那等有网的吧,给你发红包。”
小安也就是跟他开玩笑抬个小杠,没想到还真要到红包,眼睛睁大,“邱哥,你遇到什么好事了?”
邱依野眨眨眼,“今天在戈壁上看见了花,是不是很幸运?!”
这是第一次两人见面后没有性事,虽然是有些遗憾,但心中的满足却不亚于肌肤厮磨肢体交缠。
邱依野看着手机上跳出的新信息,“看到J市的夜市了,挺热闹。天天天竟然还没黑!”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贺坤的发信息时的语气好像变得低龄了些。真是犯规,本来就特别让人喜欢了,还越来越可爱。
汪岐翰和他助理还没回来,他拿着手机在床上滚了一圈,心里想,“邱依野你真棒!照这个势头发展,《旷星》开拍的时候就应该有实力与费朝一战了,哦耶!”
虽然很担心汪岐翰的状态,但拍戏过程中并没有出什么问题。
钟乐刚请的烟火师很大牌,气焰之嚣张与汪岐翰不相伯仲,两个人从第一次见面就互看不顺眼,皮笑肉不笑互呛两句等着看对方出错。汪岐翰没想到烟火师虽然人特别讨厌,但专业上确实相当拿得出手。
他心想绝不能被人低看一等,演得相当认真。他的走位要与烟火师严格配合,虽然心烦烟火师板着一张死人脸说教,但事关生命安全,他下个月还有演唱会,绝不能现在出意外,于是翻着白眼把他的话都记在心里。
钟乐刚又检查几遍监视器,简直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两个人还挺有默契。
钟导也是心累,本来他导起戏来就挺容易爆炸,这次招来的人自带的火药包却一个比一个大,一起工作简直步步惊心。他盯了几个关键镜头,其他的都交给副导演去操心,自己跑外面看无人机工作。
这段战斗戏只是闫世泽回忆中的一部分,原来并未想要着重强调,但后来请到汪岐翰,就不得不认真对待了。不过即使预留的镜头多出来几倍,拍完也只用掉不到一周。道具场务留人殿后收拾器材,导演演员等人员先行回X市。
汪岐翰和烟火师都要回B市,众人到了机场要办理登机时,两人才发现不仅买成了同一个航班组合,还是前后座。两人脸都很臭,恨不得坐得离对方八丈远。
钟乐刚看见他们都心烦,专注跟邱依野聊天。
“当时犹豫过让你演闫世泽还是林辰。闫世泽和林辰很像,都聪明理智,从这一点来说,你跟他们是一路人。你这样演戏的演员非常少,扮演角色不靠代入,而是凭借对人物言行神色的逻辑推断模拟。也不是说没有这个流派,只是做好很难,毕竟很多时候人的感情都没什么逻辑可言,按你那种揣摩方式一般都难以触及心灵。但你做的不错,即使演绎的时候一直留有部分神识清明如同旁观者,也能带着别人入戏。”
“你试镜时我就想,林辰可能更适合你,因为他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合乎逻辑的,而闫世泽患有PTSD,他的行为就很难去用逻辑模拟,这是我故意找给你的难题。实话说,你试镜演的闫世泽我只能给不到70分,你冷静的癫狂很好,如果闫世泽从剧本里走出来,可能就是你的样子,可是你的冷静又太过客观,让他的灵魂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