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听说我结婚了(47)
杨泽转身回去,关上了门。他踢开脚边堆起来的酒瓶子,还有瓶邵司没喝完的水。他躺在沙发上,终于感觉到一丝疲倦,缓缓阖上了眼。
——“救救我。”
是那个衣衫褴褛的老头子,他身上有些发臭,显然卫生情况并不良好。他脚上穿的那只鞋,好几处地方都破了口子。他的手指掐在他手臂上,刺得慌。
杨泽在睡梦中不安地皱起眉。
——“救我。”
他的声音太响了,像是精神失常,又像是故意在吸引什么人注意,但混合着这些胡言乱语,他突然又逼近他,小声央求:“求你帮我把这个东西带出去,交给警察,请你一定要交给警察。我们在这里被关了三十多年……三十多年……”
他拽得太紧了,像是找到一根救命稻草一样。
王山带着人从外面过来,远远地就是一声厉喝:“干什么,反了是不是,你们几个,把他拖下去。”
“王总,他……这没法拖。”几个彪形大汉束手无策,对一个拼死拽着门板不放的糟老头,这老头看着瘦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
“养你这群废物有什么用?拖不动就把他手砍了,还要我教你?!”
杨泽躺在沙发上,呼吸越来越困难。
最后画面停格在那人被活生生打死时瞪大的双眼,那双眼直勾勾盯着他,瞳孔充血,像是有无数话想要诉说,杨泽终于冷汗直冒,惊叫着醒了过来。
时针正好指在‘3’上。
凌晨三点,杨泽喘着气,盯着天花板。然后他艰难地站起来,走到桌边,拉开抽屉,里面静悄悄地躺着一张泛黄的,满是污渍的纸。
杨泽将那张纸缓缓展开,上头赫然是密密麻麻的……人名。
这是一份名单。
“这个痕迹,”次日,欧导和周卫平在休息室里,用放大镜去观察那页有笔迹痕迹的硬纸壳,“……就算用铅笔慢慢描,也难以复原了。”
周卫平想起另一件事情,问道:“今天王山没来?”
“他有几天没来了,也没跟延舟联系。”根据前段时间的观察,在邵司和顾延舟这两个人里面,王山更偏向顾延舟,他甚至大有把顾延舟当‘同类’惺惺相惜的意思。
对此,邵司是服气的:“你装变态装得挺有一手。”
顾延舟拍拍他脑袋:“瞎说什么大实话。”
欧导观察半响,最终放下放大镜,道:“这事不太好办,我们所有人都认定叶清确实是承受不住才自杀,所以绕了远路,铤而走险去碰王山那条地下产业链,如果推翻一开始的结论——叶清的死另有隐情,他不是受到压迫后自杀……只能证明我们费力绕这么一大圈,选了最危险的一条路。”
“我觉得周先生这个推测,也许是成立的。”邵司又道,“98年,他为什么选择在国家改变政策,在寒冬结束之后,放弃生命?”
98年,国家已经将流氓罪从刑法上删去。
甚至他只需要再等几年,在二零零一年,第三版《精神障碍分类与诊断标准》下,不再将‘同性恋’称为精神病人。
叶清那么坚强的人,再难他都挺过来了,却在看见曙光的这一年,从楼上一跃而下?
就在大家沉默之际,门被人敲了几下,只听场务在门外扬声高喊:“邵司在吗?——有你的快递。”
“……快递?”
在场几人大眼对小眼。
邵司开门后,场务急急忙忙将手中一份信封大小的东西递给他:“我也不清楚,刚才来个快递员,说是找邵先生,我跟着他找了一圈也没见你人……就先帮你签收了。”
场务说完,又有点好奇地问:“你网购什么东西了?”毕竟很少有演员会在拍摄期间,网上购物还把东西送来剧组。
邵司接过,掂量几下,轻得很,晃也没个动静:“我没买东西啊,是不是谁跟我开玩笑呢……”
“可能朋友寄过来的,”邵司拍拍场务的肩,道谢,“总之谢谢你,辛苦了。”
“没事儿,”场务摆摆手,“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休息,下午戏份挺重。”
欧导也狐疑:“这什么?谁寄来的?”
邵司关上门,反复打量道:“拆开看看就知道了,这玩意儿怎么那么轻?”
邵司撕开封口,也没看,伸手进去掏半天,摸到一张叠成方块状的纸。
“这是……”邵司看着这张脏兮兮、皱巴巴的纸,有点反应不过来。
叶瑄疾步走来,一把夺下它,手紧张得有些发抖。
——这张纸她再熟悉不过。这么多年,叶清的日记她翻来覆去地看,这张纸,无论是纸张颜色,还是里头印着的线条,她都熟悉得不能再熟。
纸片拿到手之后,她更是确信。
……这字迹完完全全,就是叶清的。
这张纸已经皱到看不太清上头的字,经过几番辨认,叶瑄念出这上头第一句话:“‘流氓罪’的寒冬已经过去,不必再担惊受怕,不必再受人威胁,我们是自由的。”
“然后呢?”
叶瑄道:“没了,只有这一句话,这底下……我看不太明白,好像全部都是人名。”
顾延舟站在邵司边上,隔了很久才说:“这是一份名单。”
还没人张嘴问,这张纸究竟是谁寄来的,邵司一掌拍在顾延舟后背上,提醒他:“杨泽!”
杨泽昨晚说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他没有接……
这句话彻头彻尾就是一句谎话。
邵司表演课上,学过行为学方面的知识。但是昨晚,他居然完全没有听出来杨泽话里头的漏洞。
整个事情发生在刹那间,那人把纸头塞给杨泽,王山又很快就闻声而来,这短短的时间里,根本没有给人留任何思考的空间。杨泽只有唯一的一个选择,那就是攥紧掌心,将纸藏起来——这是下意识的、最快速最安全的一个方法。
——因为他没有扔掉的时间。
王山几乎就是隔了几秒,出现在杨泽的视线里。
杨泽本来是打算将这件事情隐瞒下来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中途变卦,愿意将这个重要的线索送给他们。
“去查查这份名单,也许,事情很快能水落石出。”周卫平说这句话,一方面也是想安慰大家,但是话一说出来,自己也知道,现在事情正往越来越复杂的方向发展,也许真相……远比他们之前预想的还要残忍。或者说,真相已经逐渐明朗,只是没有人愿意承认。
顾延舟道:“我查吧,公安局里我有认识的人,查起来方便点。”
欧导沉默着问:“需要几天?”
“快点的话三天,慢的话几个月都有可能。毕竟这份名单上除了名字,就提到了‘流氓罪’这个线索,只能顺着它去查这些人……名单上这些人在当年留有案底的话是最好,不过年代久远,也不能笃定什么。”顾延舟说完,又一针见血道,“事情已经很明朗了,只是我们都不敢说破……当年王山利用这个罪名,逼迫的人,除了叶清,可能名单上在列的这些人没有一个幸免,他们的遭遇也许更离谱,而叶清,十有八九,是因为他们,被王山灭的口。”
因为他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希望啊。
因为他直到生命最后,落在纸上的字眼都是:寒冬已经过去,我们是自由的。
第五十四章
他们谁也没有料想到,这件事情查起来居然那么容易。
只有一串名单——不知道他们都分布在哪个省市, 不知道他们什么年龄, 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太多,就算有其他线索, 查起来也如同大海捞针。
然而王山并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聪明,他们这次比较走运。
“结果出来了, 这份名单上共有六十八个名字,其中刘全民, 牛大壮, 黄卫,洪志强……等四十六人, 在当年留有案底。”深更半夜,顾延舟将几张图发在微信群里,并附上几段语音解说,“他们都是因为‘流氓罪’而入狱,参与劳改过的人,几乎占了总人数的百分之六十八。”
“百分十六十八,绝对不是巧合,而且更离奇的是他们在三十多年前, 陆陆续续离世,死亡时间具体集中在97年至03年间, 这些人的死亡记录看上去有些问题……虽然死亡方式不尽相同,但其中二十六人死于矿井坍塌,当场毙命, 并且找不到尸体,是里面所占比例最大的死法。”
邵司点开这两段语音,顾延舟的声音虽然听着让人感觉浑身舒坦,但话中的含义却让人不寒而栗。
“还有一件事情,他们的家人,有十几位,都曾来警局报过案。”
“有的直接否认了‘矿井坍塌死亡’这个死因,说家里一点都不缺钱,孩子怎么会好端端地跑去挖矿,还死在里头了。在警局大闹过,所以当年几位老警察还有点印象。”
邵司按下录音键,凑近屏幕问:“所以说,他们的死亡记录……”
顾延舟回得很快:“不出意外的话,基本上都是伪造的。”
一份死亡记录,王山可以伪造得天衣无缝,但是整整六十八份,即使他心思再深……在短时间内营造出六十八份死亡记录,这其中必然会存在很多漏洞。
而且王山颇为自大,也许是因为三十多年前各种制度并不完善,所以他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多费心,就算有漏洞,时间久了,没人再特意会去查证。
但他忘了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们一直念着的,就是两个字,自由。为了这份自由,许多人到死也没有放弃。
邵司听完顾延舟的语音消息,正琢磨着回点什么好。这一琢磨,问题就一个接着一个往外冒,停不下来:“我们接下来应该采取什么行动?继续接近王山?还有当年那六十八个人,现在又在哪里?”
……
“这个问题,杨泽应该知道得比较清楚。”顾延舟道,“那天扑在他身上的糟老头是谁?塞给他纸条的人是谁?为什么他身上会有叶清日记的最后一页?他想向我们传递什么讯息?他会不会就是六十八个人其中的一位?”
“如果他一直被关在王山那间地下会所里,那么,除了他以外,还有没有多余的幸存者?”
周卫平不方便说话,他打了一大段字,等他打完发现他想表达的意思顾延舟都已经替他说了,于是又将那一行行字删掉,手指顿了顿,又触点两下屏幕,发出去一句:这件事情光靠我们办不成。
[所以最后绕来绕去,又要民警合作了。]系统道,[还以为这次会有新花样。]
邵司:[你懂不懂什么叫法治社会?硬碰硬,你想死吗。]
[我只是一个系统。]
[行了,]邵司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不过说起来,这次的任务……太压抑了,我都觉得我快憋死了,再抓不住王山的话,我真的会憋死的。]
系统沉默一会儿,道:[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有些无恶不作的人,反而活到最后。]
系统很少会用这种思考人生的方式说话。
邵司正要继续问,系统立马撤了:[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
邵司阖上眼,尝试几番,最后还是睁开眼,发现自己破天荒地居然失眠了。
他从被子里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手机,用几根手机勾过来之后,刷了一会儿朋友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