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26)
聂靖泽没有任何动作。
当他是听不懂自己说的话,粟息又伸手推了推他,朝他示意弯腰坐入的动作。聂靖泽终于迈出一步,却是走到他面前来,双手没入他的外套口袋中。
粟息始料未及,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一秒以后,聂靖泽缩回双手,掌心中却多出一部手机来。他带着粟息的手机弯腰坐入车内,又在车内将目光一瞬不瞬地投向他。
粟息心中微微愕然,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当这是对方喝醉以后下意识的举动,而后也弯腰坐进车内,抬手将身侧的车门关上。
司机回过头来问他:“两位要去哪里?”
粟息略微想了想,报出那天夜里沈隋开车从小区门口时,他从车中透过车窗玻璃一眼扫见的小区名字来。
司机点了点头,一边打开手机的地图导航,一边又问:“具体位置是小区内的哪一幢?”
粟息只说:“先到地方再说。”
司机麻利应声,发动车子朝街上驶去。
那天沈隋是直接将车开入地下车库内,他只知道聂靖泽住的楼层号,却不知道对方住哪一栋楼。他从对方手中拿回自己的手机,正要开口询问时,车内却响起一段来电铃声。
粟息将自己的手机翻过来看一眼,屏幕上仍是漆黑状态。前方的司机头也不回地道:“你们谁的手机响了?”
粟息将视线转向身旁的聂靖泽,“你的手机响了。”
聂靖泽靠坐在座位上,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闻声扫向他,却并未动手去找手机。
粟息迟疑一秒,最后仍是将一只手放入对方的大衣口袋里,摸出正在震动响铃的手机。看一眼屏幕上沈隋的名字,他朝聂靖泽身侧挪近一分,伸手滑过接听键,将手机递到聂靖泽的耳边,提醒他道:“沈隋的电话。”
电话甫一接通,沈隋就在那头懒懒询问:“你刚才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还玩着呢,在兴头上,没听见手机响。有什么事吗?”
聂靖泽盯着粟息一言不发。
粟息此时与他挨得极近,车内又是一片沉寂,除去导航的机械女声以外再无其他声响,粟息将电话中沈隋的问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沉默一秒,将手机从聂靖泽耳旁拿开,继而附上自己的耳边。他并没有自报家门,而是直截了当地道:“他喝醉了,在回去的出租车上。”
沈隋似乎也没有丝毫要过问他的意图,只略显敷衍地回:“看样子是没我什么事了。既然这样,我先挂了。”
粟息却叫住他,“我不知道他家的具体位置。”
“行吧。”沈隋轻啧一声,“电话挂了我短信发过来。”
粟息道一声好,将电话挂掉。
片刻之后,有新短信进入聂靖泽的手机中,屏幕上却只有提示消息,没有任何短信内容。
粟息握过对方右手的食指,用指纹将手机解锁。要松手放开时,对方的食指却轻轻一弯,紧紧地勾在他的手指上。粟息轻轻一抽,未能将自己被勾住的手指抽出来,也就作罢。用另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划出短信,注意到内容中除去具体地址外,一并还有楼下大门的密码。
他将短信仔细看过两眼,然后按下手机侧面的锁屏键,侧身将手机还回去。
手机在对方的大衣口袋里轻轻一沉,粟息欲要将手从口袋中抽回,聂靖泽却又放入一只手来。口袋里的空间骤然紧缩,聂靖泽的手掌紧贴着他的手腕缓缓下挪,最后彻彻底底地重叠在他的手背上方。
两只成年男人的手将大衣口袋挤得鼓鼓囊囊,粟息的手被压在下方有些不适,他轻轻动了动,想要将手抽出来。他一动,聂靖泽的手也跟着动了动。
对方手掌朝后移,稍稍将留在他手背上的压力减轻一些。
以为他亦是觉得不适,要将手拿出去,粟息停下手上动作。
聂靖泽却是张开手掌,五根修长的手指从他的手指缝隙内挤入,十指交叠将他的手掌扣了起来,也将他的退路彻底杜绝。
粟息垂下眼眸,最后也只将自己左手被勾住的手指抽出来。另一只放在聂靖泽大衣口袋中的手,却是任由对方握了整整一路。
出租车从小区门口过时,粟息摇下聂靖泽那边的车窗。亭中的保安看清聂靖泽的脸,便抬起升降杆将他们放行。粟息报上沈隋发来的地址,出租车一路开到公寓楼的大楼下,粟息付了车钱,与聂靖泽一前一后下车。
两人进入大门以内,又乘电梯上二十五层。楼上仅有两间住户,粟息凭记忆找出聂靖泽家的大门,门上除去钥匙孔以外还有指纹锁。他用聂靖泽的指纹打开门锁,从门前侧身让开,示意对方进门。
聂靖泽先一步迈入门内,却一道也将他拽了进来。
粟息抬起脸来,一言不发地看他一眼。
片刻以后,还是反手关上身后的门,弯腰换上拖鞋,又将另一双拖鞋送到聂靖泽脚边,提醒对方抬脚脱鞋,聂靖泽沉默照做。
粟息将他带到客厅内的沙发前,拿出手机来看一眼时间,最后望向聂靖泽,“我要先走了。”
聂靖泽坐在沙发上,眼眸定定落在他脸上,终于开口说出今晚的第一句话:“你过来。”
粟息依言朝他走去。
对方倏地抬手将他拉入怀中环抱住。
粟息眼皮轻颤,双手却按在他胸膛前,将他推开,“你喝醉了。”
“我没有喝醉。”聂靖泽凝眸望向他,“你在门口已经看出来了。”
“我不知道。”粟息偏开了脸,“那人打电话说你喝醉了,所以我以为你真的醉了。已经很晚了,我没有再请你看第二次电影的打算,所以我要回去了。”他从聂靖泽怀中起身,头也不回地朝玄关走去。
聂靖泽沉声道:“我送你。”
粟息脚步骤停,却仍是看着前方没有回头,“你喝酒了,不能酒驾。”
聂靖泽语气一顿,却是再不容拒绝:“我送你去路边打车,我还欠你一笔车费。”
粟息不再说什么。
进门前后不过数分钟,两人又一前一后地换鞋出门。偏不巧的是,楼道间所有的电梯都停在楼下没上来。粟息摁下电梯旁的按钮,低头拿出手机翻看。
聂靖泽面色不虞地站在他身侧,抬眼扫向电梯上方渐渐发生变化的红色数字,血管中混入酒精的血液随着不断增加的数字渐渐翻腾起来。
楼层数已经越过二十整数。
粟息面色平平如常。
聂靖泽眼眸微沉,下颚不自觉地紧绷。
楼层数跳过二十一、二十二和二十三,停在了二十四。
粟息似是已经有些等不急,又垂眸看向手机。
聂靖泽不着痕迹地吐出一口气来。
停住的电梯再度恢复成上升状态。
几乎仅是眨眼的瞬间,个位数上数字的由“4”跳到了“5”。
一声轻轻的提示音同时落入两人耳中,电梯门在视线内缓缓打开,露出明亮而空荡荡的电梯梯厢。
粟息从手机上抬起脸来,抬腿朝电梯内迈入。
聂靖泽蓦地伸手将他拉了回来。
握在手中的手机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未接到住客的电梯稍稍一顿,缓缓将门合上。
聂靖泽将他推至墙边,“我的确没有喝醉,可是我也的确喝了酒。”他眉头紧拧,“现在我的大脑里,一半是清醒的理智,一半是被酒精干扰过的情绪。理智告诉我,让我送你离开。剩下的另一半被酒精干扰过的情绪却告诉我,让我不要放你走。”他话语微顿,嗓音微哑,“你告诉我,我应该选择哪一个?”
可是他却没能告诉对方。
聂靖泽吻住了他。
没有留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第四十九章
第四十九章
字数:2573
更新时间:2019-01-18 23:17:17
电影院那一日的吻粟息其实并没有太深的记忆。那样的地点与那样的时机,他只满腔心神都落在外界的动静上,甚至都不记得整个过程有多久。他唯一能记得的,只有与聂靖泽分开时,观影屏幕上发生的变化。
然而无可回避的是,自与聂靖泽对视的那一刻起,他不得不在心底承认,他有些动心了。几年前的求而不得的感情如今从天而降落到眼前,痴心妄想亦有成真的那一天。
他想,没有人不会心动。
只是他早已没了当年向聂靖泽诉说喜欢时的底气,更是没了毫无顾忌地将一腔真心二度送于对方的底气。他心中仍有迟疑与顾虑,仍是踟蹰不前,徘徊不定。
此时此刻的这个吻里,却是扑面而来的热烈倾洒以及当中的倾诉缠绵。他能感觉到对方环在他腰上的那条手臂,也能感觉到对方按在他唇角上方温热且干燥的指腹。
男人同样柔软的嘴唇压在他的嘴巴上,牙齿从他的下嘴唇上重重摩挲而过,裹着湿润气息的舌尖抵上他的齿关。他听见对方近在咫尺却又低沉模糊的声音响起来:“嘴巴张开。”
温暖的唇舌气息挤入他的齿缝内,随之而来的还有不浓却也不淡的酒精味。粟息轻嗅了嗅,脑中意识也像是没入空气中无声无息发酵的酒精里,逐渐变得浑沌而不受控制起来。
他挡无可挡,双手缓缓滑落,轻轻拽住聂靖泽的衣角,任由对方撬开他的齿关横扫而入,围困住他的舌头,肆意而猛烈地搅动起来。
拽住对方衣角的双手无意识地收紧一分,心中却有无可名状的欢喜流溢出来。
分明聂靖泽才是喝了酒的那一方,分明他酒量并无任何退步。他却像是一头埋入浓浓醉意中。粟息不记得他与聂靖泽是怎样进的门,亦是不记得他们是怎样进的卧室里。
聂靖泽将他按在柔软而冰凉的被子里,吻过他的脸颊与下巴,从他的脖颈上流连点过,最后轻轻啃咬他的锁骨。
空气愈发粘稠而湿润,被子逐渐也变得温暖起来。
被子被人从身下抽开,他的身体缓缓陷入床单里,背脊与两条腿贴着冰凉的床单,露在空气里的胸膛却因为汗湿而逐渐变得滚烫。
身后是冰,身前却是火。
冰火两重之下,他有些难受地蜷缩起脚趾,眉间眼梢却爬上浓浓情意。
意识在黑暗中沉沦以前,他只听见聂靖泽情动而隐忍的低哑嗓音:“上次对你说的喜欢你,是真的。”
他说:“你不要不信。”
晨间的阳光沿着窗帘的缝隙爬进来时,粟息从聂靖泽怀中睁开眼睛。昨夜发生的事情仍是历历在目,此时从枕间侧过脸时,还能感受到对方平缓呼吸间喷薄而出的气息。
真要算起来,他与聂靖泽上床的次数实在是不算少。此时小腿贴在对方腿侧,背脊抵在对方胸膛上,粟息只觉得心中平和而安稳,再无其他任何多余的情绪。
看一眼身侧仍在闭眼沉睡的人,他悄无声息地从被窝中爬起来,捡起散落在床头与床下的衣服裤子一件件整齐穿上。双脚穿着袜子踩在卧室中的地板上,弯腰拎起床边的拖鞋步伐平稳地朝外走去。
从聂靖泽家中离开,他在街边打车去了坐落在远郊的墓园。他从山脚缓步爬到山腰,与沿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擦肩而过,在墓园深处无人问津的一角找到了粟松青的墓碑。
他将山脚买下的白菊放下,弯腰在墓前坐下,静静地看墓碑上粟松青年轻时面容俊朗的照片。又心不在焉地记起来,他上高中那会儿,粟松青得知他找男朋友时,就郑重与他提过,男人在床上的话大多都不可信。
可是当初聂靖泽在火锅店内与他说过的话,他没有相信。昨天晚上在床上时对他说过的话,他却想信了。
许久之后,从墓前起身时,粟息像是终于下定什么决心般,一边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边拿出手机给火锅店的经理打电话。
对方接起电话时,语气料想之中地十分难听,张口便是质问他为什么不来上班的话。
粟息将另一只被晨风刮得冰冷的手放入口袋中,先是道一声歉,然后才说:“我要辞职。”
经理怒气冲冲,“辞职必须提前半个月交申请,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粟息补充,“这个月的工资我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