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30)
电话很快就挂断了。
粟息收起手机走出单元楼,在树下的花坛边缘坐下来等对方的同时,又稍稍陷入沉思。片刻以后,他终于清楚地记起来,昨天中午与钟情一同出门,下楼时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钥匙。加之钟情带了钥匙,他随即就打消了回头去取钥匙的念头。
约莫半小时以后,聂靖泽的车从院子大门处开了进来。对方将车停在一旁的空地上,开门下车朝他坐的方向迈步而来。
粟息迎面起身走上前去,却听对方一来就直截了当地问:“你考虑好了吗?”
他下意识地反问:“考虑什么?”
聂靖泽不太高兴地皱起眉来,“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粟息沉默数秒,抬起头来缓缓道:“我们才刚刚在一起。”
对方没有说话,上前抬臂勾过他的肩头,带着他转身朝单元楼里走。直至两人完全进入昏暗幽静的楼道中时,对方转过身来,目光深深地望向他,“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
粟息一言不发地垂下眼眸。
聂靖泽见状微微沉下眼眸,双手抬高捧在他的脸颊两侧,将他的脸抬起来,“你看着我。”
粟息依言抬起眼皮来看他。
聂靖泽神色淡然,口中吐出的字句却清晰而有力道:“我们不会分手。”
粟息眼露一分讶然。
一秒之后,他眼中的讶然渐渐沉底,取而代之的是眼中细微的光芒流动。
聂靖泽看在眼里,竟然隐约生出点想要亲吻他眼睛的冲动来。
然后他也就这么做了。
粟息在他的嘴唇落下以前将眼睛闭上,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弯出一点细微的弧度来。
如同被他面上神情所感染,聂靖泽心情转好般勾起唇角来,“现在你考虑好了吗?”
粟息在对方的问话中睁开眼睛,一只手缓缓滑入上衣口袋中,将聂靖泽家中的那枚钥匙握入掌心内。
通体冰凉的钥匙很快就被他掌心中的温度捂热,粟息指尖从那片钥匙的轮廓上轻轻擦过,“那么,”他抬起眼睛定定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声音平缓而认真,“你给我的钥匙,我就不还了。”
聂靖泽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扬眉,“买一赠一的活动绝对划算。”
粟息面上掠过一丝困惑。
聂靖泽恢复面色如常,似是没有要解释的意图,只对他道:“你把手伸出来。”
粟息依言伸出一只手,五指张开掌心朝上,摆在对方眼皮底下。
聂靖泽也将一只手从大衣口袋中拿出来,手握成拳停留在粟息的掌心上方。
粟息凝神朝自己的掌心中央望过去。
聂靖泽慢吞吞地将拳头张开。
粟息眨了一下眼睛,一片熟悉的钥匙落入掌心内。粟息很快辨认出来,这是当初他遗落在聂靖泽车内的那片钥匙。事情已经过了许久,他从未向对方提过,对方亦是从未问起他过。粟息甚至早已以为,那枚钥匙再也找不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回五楼,粟息拿聂靖泽给他的钥匙打开外层的铁门,又伸手推开里面的木门,转过身来对他道:“门有点矮,你不要撞到头了。”
聂靖泽闻言神色微愣,视线从比自己头顶高过一点的门框上扫过,面色不太好看,“你们这是住的什么地方?门还没有人高。”
“老旧的居民楼都是这样,房子里也是又小又挤。”粟息面色如常,“如果不想进去,你可以站在门外等我。”
聂靖泽沉默不语,最后仍是跟在粟息身后走进门内。他转身来关铁门,却摸了满手落下的铁锈。聂靖泽忍不住拧眉,出声询问他:“洗手的地方在哪里?”
粟息在卧室门边停下脚步,转身指给他看,“这里的布置基本都是一眼就能看到,不需要特地去找。”
他说的是再实际不过的话,在粟息出声以前,聂靖泽已经看到了挤在窗边小的可怜的洗手池。他走到洗手池边弯腰洗手,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客厅内的那些又旧又小的摆设上扫过,心中愈发憋闷烦躁起来。
他曾经数次到过这栋楼的楼下,却从未进过粟息住的地方,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对方一直住在这样狭窄逼仄的小房子里。他心中情绪渐渐发沉,面上却分毫不显,只若无其事地关上面前生锈的水龙头,转身穿过采光极差的小客厅,朝整个房子中唯一剩下的另一个小房间内走去。
粟息将两年前从那个宽敞明亮的家中离开时带走的行李箱拎出来,摊开放在地上,又转身去开贴墙放置的衣柜门,将自己收叠在衣柜里的衣服取出来。
卧室内本就堪堪能放下一张沙发床和一张单人床。平日沙发床折叠起来时,才能空出一条狭窄的过道来。如今粟息将行李箱拉开放在房间中的空地上,立即就挡掉了整个卧室中唯一的一条过道。
聂靖泽立在卧室门前,垂眸扫一眼脚边挡路的行李箱,又看一眼站在行李箱里侧,侧身从衣柜中取衣服的粟息,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片刻以后,仍是忍不住开口问他:“你就睡在这里?”
粟息在对方的注视中点了点头,将取下的衣架放回衣柜中,侧身欲将衣柜门关上。
聂靖泽目光落在还剩一半衣服的衣柜中,“剩下的你不带走了?”
粟息闻言一顿,“那些衣服都不是我的,那些是钟情的。”
“钟情的?”聂靖泽眉头紧皱,压住心中上浮的不快,“你和钟情的衣服收在一个衣柜里?这么小的房子,你睡了卧室,他睡哪里?”
粟息关上柜门,从行李箱上方跨过来,“他也睡这个房间。”
伸出手来扶他,聂靖泽目光微凝,终于仔细环顾一眼这个小到几乎要转不过身来的卧室。将眼前的床与沙发收入眼底时,他面色骤沉,眼中浮现出淡淡的愠色,“你们两个谁睡沙发?还是说,”他又气又怒,“你们两个每天晚上都睡在同一张床上?”
第五十五章
粟息一时间也摸不太准,对方到底是在生气他睡了这么久的沙发,还是更加气他与钟情睡一张床。他也没有对聂靖泽有所隐瞒,而是如实告知对方,他一直都是睡沙发床。
聂靖泽面色稍霁,眉间沟壑却始终没有平坦过。他看向粟息朝卫生间内走去的背影,心中隐约浮起一个模糊的念头来。假如他当初能够早一点进到粟息住的地方来,是不是也能更早一点发现,自己内心深处对待粟息压抑已久的真实感情。
只是这世上并没有“早知道”这一项选择,好在眼下也并不算晚。
本来是做的从公司那边提前早退,开车过来接粟息回家,顺带将对方的行李也载回去。然而粟息还在收拾为数不多的行李时,聂靖泽却接到公司中的助理打来的电话,询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近来他已经开始逐步接受聂家公司的一些事务,且聂明荣明确交代下来,集团总部内所有上传下达的决策都需要经过他手,有他的签名才行。然而聂靖泽却也能看得出来,那些必须经与他手的文件都是已经先一步从聂明荣手中走过一遭,被筛选过滤下来的文件。
聂明荣此时仍旧稳坐手握聂家所有产业决策权的高位,且并未有任何要放权的意图。
只是即便是这样,助理一通电话打过来,聂靖泽还是要赶回公司里。他叫住正在整理厕所内的洗漱用品的粟息,简短与他解释几句,叫他收好东西以后先别走,自己下班以后再开车过来,便转身开门离去。
粟息本也是不想立即就走,钟情白天不用上班,人却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想等对方回来时告别。他的行李中能带走的东西确实不算太多,带不走的东西都留下来给了钟情。行李整理好以后立在墙边,粟息打开客厅内的电视机,坐在沙发上打电话给钟情。
电话尚未被接起,就先被人给挂断了。粟息欲要再打时,就看见家里的门被人由外至里推开,钟情一只手勾着钥匙,另一只手提着超市的购物袋,从门外走了进来。他将手中的购物袋放在地上,一边弯腰脱鞋,一边对粟息说:“我买了火锅底料,我们下次在家里煮火锅吃吧。”
说完以后,余光却先一步扫到粟息放在墙边的行李箱,他愣愣地直起腰来,“你要搬走了吗?”
粟息点点头,“打电话给你,也是想找你告别。这个月的房租我在手机上打给你。”
钟情神情沮丧,连丢在脚边的购物袋也顾不得提起来,走到他身边坐下来,“当初你住进来时,我本以为你只是临时找个落脚的地方,找到工作以后就会搬出去。结果却一直住了两年。如今我又以为你会一直住下去,结果你却要搬走了。”
他抬起头来,欲言又止地问:“你是要搬去和聂靖泽一起住吗?”
粟息并不隐瞒,回答一声是。
“你晚上没回来睡觉的时候,我就已经有了你要搬走的预感……”他沉思片刻,斟酌着开口,“这么一想,说起来最开始聂靖泽找我时,其实是为了接近你吧?”
粟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末了,他三言两语将当年聂靖泽的事情告知给钟情听,后者听得满脸唏嘘和惊异,又思及自己仍是独自一人,躺在沙发上片刻也不想动弹,言辞之间满是对过去与粟息同居时的两年生活的回忆与惦念。
几个小时以后,聂靖泽从公司下班开车过来,钟情送粟息下楼。两人临分开时,钟情仍是没有忍住,站在楼下与粟息拥抱了一下。等到他坐入车内以后,钟情站在几步外,一边朝他挥手告别,一边高声道:“我买的火锅底料是两人份的,我一个人吃不完肯定要浪费,下次回来找我吃火锅啊。”
粟息朝他弯唇笑了笑,“等你想吃火锅的时候,就打电话给我吧。”
越野车缓缓驶出院子里,始终插不上话的聂靖泽此时此刻终于转头瞥他一眼,“把窗户关上,开着车窗吹风不冷吗?”
粟息依言将车窗玻璃关上。
对方却仍像是觉得不够,又意有所指般开口问一句:“你天天在火锅店上班,火锅还没吃腻吗?”
粟息神色如常地转头望他一眼,“那也要看是和谁一起吃。”
聂靖泽漫不经心,“如果你想吃,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吃。”
粟息摇了摇头,再度弯起唇角来,“我已经答应钟情了,下一次的火锅要留给他。”
聂靖泽微微眯起眼眸,“你人都已经是我的了,你在承诺别人以前,有没有经过我的允许?
粟息略微想了想,“贿赂过你算不算?”
聂靖泽思忖一秒,目光复杂地扫他一眼,“我竟然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贿赂过我?”
粟息一只手轻轻抵在下颚上,偏过头去看他,口吻含糊道:“昨天晚上算不算?”
聂靖泽微微一顿,终于不咸不淡地接话:“昨天晚上只算是定金,今晚我要收尾款。”
粟息故作并未听见,直接将脸朝车窗外扭去。
聂靖泽仍在开车,不好分出太多心神去,只能微微扬眉,就此作罢。
晚饭定在家里吃,聂靖泽带他去住处附近的大型超市中买菜。粟息推着购物车,跟在聂靖泽身后一路朝蔬菜区走。
聂靖泽在货架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问他:“你想吃什么菜?”
粟息随手拿起一颗面前的蔬菜递给对方,“就吃这个好了。”
聂靖泽接过来看一眼,却又将手中的蔬菜放回架上,“你要吃生菜还是吃白菜?”
粟息略有疑惑地望向他。
“你能分得清这是什么菜,那又是什么菜?”对方口吻随意,“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帮你拿。”
“我能分得清。”粟息没有再伸手,只目光看向被他放回去的那颗生菜,“就吃刚才的生菜吧。”
从货架上挑出相对新鲜些的生菜放入推车内,聂靖泽神色意外地扫他一眼,扬起唇角道:“我刚出国的时候,一直分不清超市里的白菜与生菜。”
粟息闻言点点头,“我以前确实是分不清,可是我现在已经能分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