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梦初觉(33)
穿好衣服,张赭之抓着江宴走出家门。没有目的到处晃荡,凌晨的大街上没有什么车,零星的车尾灯在长夜里一闪而过。
张赭之在天桥上发疯喊前男友的名字发疯,江宴蹲在地上,用手地上写秦越的名字,写好了又木木地说:我大概可能活不长了,剩下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红色的袍子垂落在地上,偶尔被风吹风翻飞,如同黑夜里没有灵魂的鬼魅。
如果不是秦越打电话来,张赭之可能永远不知道江宴的秘密。
那人声线低沉又略微带些凉意,听起来是个贵气威严的人,只是同他讲话的声音里又浸满真诚和恳求,他说他叫秦越,又求他别告诉阿宴。
张赭之嗤笑:“我和我男朋友之间为什么要有秘密?”
电话那头的人停顿两秒钟,艰难地说:“算我求你。”
张赭之不喜欢为难人,算是默许秦越给他拨电话。常常是秦越说,张赭之听着,他很少跟秦越交流,只是玩笑一样的接他电话猜秦越会讲什么,左右生活已经很无趣,听这个傻子说些痴话似乎也还不错。
如果天气预报有雨,秦越会发短信,出门记得带伞。
秦越在电话里跟张赭之说:“谢谢你照顾江宴。”
秦越说:“你可不可以给他买糖,最好是玻璃罐子的,什么味道都有的那种。 ”
秦越说:“张赭之,你要提醒江宴吃饭,他总是对自己不太上心。”
秦越说:“阿宴总是乱吃的那个药,你能不能把它扔了,算我求你。”
秦越说:“天气好像越来越冷了,阿宴很怕冷,你能把空调温度调高一些吗?”
那个高大贵气的男人,一声又一声殷殷切切的叫着阿宴,声音哽咽,无限怅惘。
“阿宴,阿宴,阿宴,他现在是我的男朋友。”时间久了,张赭之终于爆发:“秦越,你凭什么来问我。”
那头显然是慌张了,狼狈无措的说:“我,我,是我不对,我只是希望他过的好一点。”过了几秒钟又小心翼翼地问他:“我以后还能给你打电话吗?”
张赭之把电话按断了,没有回答他。
四周死一片的寂静,张赭之觉得自己不可以在逃避,他想要爱人的能力,他想要爱床上这个睡的很好,瘦弱不堪的青年,可他好像比自己还可怜,比总是给他打电话的那个男人还可怜。
秦越说他得了很严重的病,不可以乱吃东西,求你给他烧两顿好一点的饭,少放一点油和盐,煲一锅汤,清淡一点,定时带他去医院,张赭之我求你。
秦越语带悲凉:“张赭之,如果可以,你能不能……能不能别碰他,那是我的小唠叨。”
“江宴,我准备好起来了。”张赭之说。
江宴睡眼惺忪地起来看他一眼,好半天回了句:“哦”又窝被子里睡觉去了。
张赭之嗤笑了一下,其实还有后半句他没说,他想跟江宴说:我准备好起来了,等我处理好事情,我想回来好好爱你。
可似乎没有任何必要说了,在江宴心里自己或许真的只是陪他一起作死的人。
秦越在他们家隔壁租了另一套房子,一路看着他和张赭之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两个人不是睡觉就是喝酒,江宴越来越瘦,人也变得憔悴。
他不敢靠近江宴。秦越活得可悲又可怜,如同见不得光的虫子,远远的看一眼江宴,又能过上一段日子,打起精神托人找肾源做比对。
那天他在打电话,一时不察江宴居然站到楼上试图想要跳下去,秦越的心脏好似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还好最后江宴走了下去。
做错事的人明明是自己,为什么老天要惩罚江宴呢。
秦越在酒店打了江宴两巴掌,不重,可他还是很后悔,他见不得江宴一副无所谓,随便伤害自己的样子。
打完秦越就哭了,因为江宴说:“江宴去哪了,我也不知道,他不是被你自己亲手傻杀死了吗?”
“江宴,你就那么喜欢张赭之,喜欢到分手了恨不得去死?”
江宴没有想到有一天秦越会问他,为什么要喜欢别人?他觉得有些好笑,要是能爱上张赭之,他做梦都会乐醒,为什么会痛苦啊?不就是因为没办法喜欢上别人吗?
“我就是爱他。”江宴哂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我就是爱他,他离开我,我就恨不得去死。”
江宴看着秦越如同石化一般的表情,心底升起了一些无名的情绪,叫嚣着去伤害秦越。
他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仰视着那个可怜巴巴的男人问他:“我离开时送你的礼物,你可还喜欢?”
“不喜欢。”秦越眨了眨眼,眼眶有些酸软,很快就泛起了一层细碎的水雾:“阿宴,我…… 我只想要你,你能别老推开我吗?”
“我们在星河镇上许过愿了,说是要在一起一辈子的,阿宴你怎么说忘就忘了呢?”
“我早就不记得了。”江宴也说不清楚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不想再和他纠缠,翻身下床:“秦越,你就当我死了。”江宴俯着身子穿上鞋:“哪一年死了你心里好受, 就当我是哪一年死的,十五岁,二十五岁都行,你随便挑一年。”
“我要回家了。”江宴将外衣拉链拉到下巴,手搭在了门把上开门,
秦越却慌张地从身后抱住他,手臂用了力气,抱的他腕子发疼。
江宴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把秦越甩到了一边,对着他喊:“秦越,你滚远点不行吗!恶心不恶心啊!你干嘛总是找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你滚啊!”
“你滚!你听见没有!别他妈的跟着我!”江宴用很大的力气把秦越推开。
“我都要死了,你就不能…… 就不能让我找个没有你的地方……静静地死了吗!我他妈求求你,离我远点!别跟个狗皮膏药似的,黏着我,我不待见你,我看见你恶心,你知不知道!”
“你还嫌不够啊,你们折磨我那么久,我让你折磨,折磨够了我说我要走,你非要给我爸爸发上|床的视频。20岁我没家了,二十五岁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家,你还不让我回去。秦越,我没家了……你让我去哪啊……”
“我死在外面我爸爸该怎么办啊?”江宴拉着秦越衣领的手在抖,额头顶在秦越的胸膛上:“我该怎么办啊?我爸爸该怎么办啊?小夏该怎么办啊?我都要死了你,你还不肯放过我……为什么,我们十五岁要遇见呢…… 为什么要我一次又一次的爱上你呢…… 太恶心了…… 真的太恶心了……”
江宴耗费心力的说完这一大段话,大脑一片空白,眼前也开始发黑,他脚步不稳,头顶着秦越的胸口才不至于摔倒。
停滞了两分钟,江宴抬起手臂囫囵地蹭了蹭眼睛,不再看秦越,一言不发慢慢地走出了门。
秦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江宴那一番话的,一直以来,秦越最恐惧的真相就这么被江宴晒在了日光之下,就那么几分钟,江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地割着他的肉,仿若凌迟,死不了,又恨不得自己立刻死去。
江宴下了电梯,秦越才缓过神,跌跌撞撞地追出去。
出了酒店是一条笔直的马路,沿着路走到海边,能看到江宴的房子。现在是夜里十一点钟,酒店位置又偏远,四处空旷,偶尔才有几辆车开过。
江宴走的不快,如同没有知觉的傀儡机械地往前走,路灯把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看起来单薄而又可怜。秦越离着江宴两米的距离,他不敢靠的太近,怕江宴讨厌他,也不敢靠的太远,怕和江宴走散。
他试探地叫了声:“阿宴。”
江宴没有反应,只是越走越远,好像要走出他的生命,永远都抓不住的样子,一辆车驶过,秦越忽然就绷不住了,巨大的悲伤瞬间袭击了他的心脏,他快走几步,让彼此的影子重叠起来,看着就好像他抱着阿宴一样,不再孤单。
秦越哽咽的声音里透着莫大的绝望,他对着江宴的背影磕磕绊绊地说:“小唠叨,我错了,你不可以死,我不想你这样,你要是走了,你就带我一起吧,你没有家了,我现在也没有了。视频不是我发的,我明白知道的太晚了,可你别不等我,别丢下我。”
他们一前一后沿着马路走了很久,一个向前走的不肯回头,另一个执拗的跟着让两个影子连在一起。
终于到了海边的房子,江宴推开门走进去,将鞋子甩到一边,走进了卧室。房间里没开灯,江宴跌在床上侧躺着,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秦越,他站在院子里,双手捂着脸,大概是哭了,哭的像个孩子也像是十六岁最单纯的秦越。
江宴在虚空中抬起手,隔着玻璃摩挲着秦越的头发,小声地说:“小媳妇,你哭什么呢?”
第五十一章
张赭之决定好起来,于是拉着行李迈出门,离开了江宴。
他离开以后的日子,大多数时间江宴都在发呆,房间也越发显得空旷。从前张赭之在的时候,哪怕不讲话,江宴也不会觉得失落。在张赭之离开以后,江宴才觉得孤寂感如同空气无孔不入侵入五脏六腑,是空调开到三十五度也驱散不了的冷。
秦越住在他隔壁,好像是有点怕他,不敢靠他太近,又舍不得离他太远。江宴猜他是怕自己情绪激动亦或者是做什么傻事,所以连照顾他也变得小心翼翼。
江宴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着地毯上因为腿短爬不上沙发,急得转圈的小柯基,狗是秦越买的,名字叫辛巴,听起来是个很威风的称呼,可实际却是个粘人的东西。
江宴伸出腿,用脚趾头挠了挠辛巴的肚子,小狗撒欢转了两个圈,还伸出舌头去舔他的脚。触感有些凉,江宴“嗖”的一下,又把脚拿了回来。
别墅的厨房是半开放式的,江宴视线稍微斜一点就能看到厨房。秦越系着围裙,把蔬菜放到煮沸的热水里,捞出沥干然后拌上调料,他拧着眉头俯身看pad上的食谱,两秒以后把盛盐的勺子放回原位。
“秦越,我都说累了,你在我这得不到回应的。”江宴站在厨房门口,纤长的睫毛低垂着,又说:“你走吧,外面的世界多好啊,何苦黏着我呢,你可以去外面做很多厉害的事,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别在我着窝着了。”
秦越拿着汤勺的手一滞,给汤覆上盖子,让它在小火上继续煲着:“我不走了。”他转过身看着江宴的眼睛,神色认真:“得到不回应也没有关系,只要能守着你就好。”
辛巴在江宴两只脚中间转圈,触感毛绒绒的,江宴没忍住,还是把辛巴抱了起来:“那随你吧。”买狗的人不是什么好人,可辛巴是无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