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伤(22)
宋柏劳眼疾手快,竟然能在瞬息间做出反应,将手一下子举高了。
“你还给我!”
他按住我的肩膀,限制了我的行动:“可我还没看完。”
“有什么好看的,这是我的作业,快还给我!”一想到我一时愤慨不平写下的垃圾被他看到了,我脸都在发烫。
我的任何一个同学,对这本书的读后感必定是赞美多过批判的,毕竟他们从小受的就是这样的教育。可我不同,我厌恶这本书的理论。作者认为alpha和omega是天生一对,命中注定,是上帝造就的“亚当”、“夏娃”,那beta呢?beta就不能爱上与自己不同血型的人类吗?
视ao结合为正理的人,与一百年前那些只接受异性恋为世界正统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挺好看啊,”宋柏劳喉咙里发出轻笑,“‘爱情不该被生理缺陷束缚,灵魂的交融才是相爱的根本。’你还真敢说。”只看了一遍,他竟然就能一字一句将我写的背出来。
在我努力下,或者说对方的有意放水下,我总算够到了我的作业本。
“本来就是。”我一把夺过,将它卷起握在掌心,随后站了起来,“但凡对人类造成身心束缚的,从古至今都是糟粕。前有不盈一握的细腰,遍地生莲的小脚,现在就是alpha的犬牙,omega的颈后腺。”
宋柏劳做在那里,撑着下巴抬头看我:“beta没有你口中的缺陷,可你们又做的了什么呢?这个世界,仍然视你们为猪狗。”
他语气轻松,说出口的话却毫不客气。
我紧了紧手指,告诉他:“你说我不适合这里,我不也适应下来了吗?只要努力,我总能改变什么,无论是命运,还是爱情。”
回头再看这段话,就像一个笑话。
下巴上的力道加重了几分,宋柏劳不满地盯着我:“你在想什么?”
我回过神,如实道:“天台……”由于含着他的手指,让我的声音有几分模糊。
他笑起来,眼眸又深了几分:“会吗?”
我不自觉咽了口唾沫,无论是“会”还是“不会”,这两个答案都很危险啊。
再三权衡下,我选了个中间值:“嗯……不太会。”
宋柏劳抽出手指,我刚要松口气,他手掌改按在我的后脑上,带着隐隐压迫感:“那就学。”
他的确是个优秀的好老师,用自身的丰富经验教导我这个愚笨的学生,让我迅速掌握了诀窍。
在书房实践了半个小时,完事后宋柏劳又叫人将我扶回了房。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进屋会不会闻到那些奇怪的味道,只觉得脑子跟缺氧一样,有些晕晕乎乎的。
等躺到床上,安静下来,我盯着昏暗的房顶,又逐渐找回了自己的思维。
奇怪的是没有什么羞耻不悦,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他果然很烫。
翌日一早,吃过早饭后,李旬带着四五个人登门。
造型师,灯光师,摄影师一应俱全。他们为我打理造型,选择合适的衣物,还将宋柏劳觉得过于浅淡的唇色抹上了一点气血满满的红。
处理好我的外形,他们将我扶到已经布置妥当的书房,让我坐到了书桌后。
视线稍微低落一些,就能看到昨日宋柏劳靠坐的地方,鼻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若有似无的腥膻气息。我清了清嗓子,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宋柏劳坐在镜头之后,身旁是一块写满字的白板,上面写着我昨天背了老半天的声明书,还特地加上了语气停顿符号。
他翘着腿,单手支在扶手上,指尖点着额角:“再给你两分钟时间准备。”
要是一下子开始我或许还没那么紧张,可他给了我一个倒计时,令我在这两分钟里心跳越来越快,手心也一片汗湿。
李旬将一台笔记本电脑交给宋柏劳,他放到自己腿上,对着屏幕突然笑了下:“原来两年前由你代表参赛的蛋糕店就是那个许美人啊,怪不得……”之后的内容他自动消音,没有再说,而是抬头问我,“你好了没?”
我也不知道自己好了没,但慌乱下还是条件反射地点了头:“嗯……嗯!”
他再次垂下头:“倒数三秒,三,二,一……开始。”
我两手紧紧交握置于身前,昨天背的东西已经全然记不得了,只能靠白板上的备份急救。
“上午好,我是宁郁。对于这段时间我所遭受的恶意中伤以及诽谤,我不再沉默,决定拿起法律的武器捍卫自己的合法权益……”
只要挺过最开始艰难的一段,后面的倒也越来越顺了。只是我的脸仍然很僵硬,嘴角都在颤抖。
“我会于近日委托吴锋律师启动诉讼程序,将琥珀用户常星泽以及他的合法伴侣向平作为共同被告起诉至香潭地区法院。我不会再容忍不公,也不会再甘愿屈服命运。所有的污名,我会彻底洗清,为我自己正名,也为beta正名。”
视线从白板移到一旁的宋柏劳身上,他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像个通过监视器观察演员表现的严苛导演。
当我念完最后一个字时,他举起手向众人做了个手势。很快,摄影师放下镜头,灯光师关闭了刺目的大灯,宋柏劳也合上笔记本将它交还给了李旬。
“很好。”他简单地给出两个字评语,接着让其他人都离开。
书房里很快只剩我和他两个人,这种独处让我有点坐立难安,忍不住要去想昨晚的事。太震撼的印象,一个晚上真的不够消化。
他起身走向我:“你今后可以恢复直播,多做些……看起来比较厉害的东西。越能证明你的能力,也就越能搬回舆论对你的错误导向。”
一听可以恢复直播,我其实也挺高兴,但也有忧虑。
“可是爸爸那边……”
“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我还没说完,宋柏劳双手撑在桌面上,上身微微前倾逼近我,“我才是你的天,你的绝对主宰,你最应该尊崇的是我的指令,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话。”
看来我提骆青禾是提错了,他这话简直一字一句从齿缝间逼出,足以见他有多不爽。
我连忙表示:“搞清楚了,你是我的天,我的主宰,我只听你的。”
他看了我半晌,直起身,似乎颇为满意我的识相。
“你最好把这句话记在心上,刻进你的脑子里。”最后他说。
第二十一章
【花毛茛和奥斯丁玫瑰真是裱花界的两座大山。】
宁诗终于打来电话,说要和我见面。
老地方,老时间。
我兴冲冲去了,以为终于能够和优优通话,没想到宁诗直接丢给我一支手机,让我自己看上面的视频。
“什么意思?”我问她,“不是说好视频通话吗?”
宁诗旋转着手上闪亮的钻石戒指,不以为意道:“别忘了一开始你可是答应我半年后才跟孩子见面的,我现在已经提前那么多给你看了他的视频,你要是不满意……那算啦。”说着她就要将手机收回去。
看那架势,我要是再敢多说一个字,别说见面,就是这支视频她也要掂量掂量再给我,下一秒起身就走也不是不可能。
“不……”我急急扣住手机另一端,不让她继续动作。
到这里,我知道自己在她面前已经彻底落败,失去了话语权。
她就像一名技艺精湛的棋手,自从决定要我嫁给宋柏劳起,每一步都在她游刃有余的计算之中。
当我为了孩子自愿受她胁迫时,便是自暴弱点,授人以柄。她清楚地知道我不敢违抗她,也不敢对她的任何安排有异议。我就是她养的一条狗,从来只有服从命令的份儿。
就像现在,她赏我一个视频,也跟赏块肉骨头似的,还要说一句:“我原本是可以连这块骨头都不给你的。”
我相信她能说到做到,她一向有这样的狠心和决断力。在她眼里,没有比自己能栖身上流社会更重要的事,连我这个儿子都不例外。
“我满意,我满意的。”我放低姿态,几乎是在乞求她。
她显然被我的恭顺取悦,很快眼里那点伪装的不快也消失殆尽。
“这样才对,拿去吧。”她拿开手,冲我再次露出那种总是出现在她脸上,犹如假面一般的笑容。
我抱着她的“赏赐”,迫不及待点开了手机上的视频。
画面晃动了片刻,一个眉眼清秀,穿着浅灰色卫衣的小男孩出现在我面前。他站在那里,双手背在身后,有些害羞地看着镜头。
“爸爸,你还好吗?”
本来还能忍耐,但一听到他的声音,我突然就鼻头发酸,眼眶都灼热起来。
我从未有一刻这样清楚的意识到,他是鲜活的,他是真实存在的。我拥有一个孩子,我成了一名父亲。
那种感觉十分奇妙,让人痛并快乐着。
“我一直很想你。”他冲镜头笑了笑,“也想早点见到你,但奶奶说你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你做完了能来看我吗?我想和你回家。”
我也想你……
我紧紧握住手机,心脏一阵阵抽痛着,从来没有这样懊悔自己当年轻率的决定。
“我现在已经上学啦,会背很多诗歌,我唱首歌给你听吧?”
他歪着头,给我唱了首英文版的《小星星》。
虽然有些走调,但真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好听的《小星星》。
唱完了,他冲我摆摆手:“好啦,我要去做作业了,爸爸再见!”
前后短短五分钟。我将进度条拉到最前面,重新开始播放。
“爸爸,你还好吗……”
看完第二遍,我又再看了第三遍,第四遍,最后一直在重复那首《小星星》。
宁诗少有的就这样让我播放了一遍又一遍,竟然一句怨言也没有。
半个小时后,她扣了扣桌面,仿佛心中自有一只计时器:“今天就到这里吧。”她摊开手掌,语气不容置喙。
等了一个月,最后也只有这半个小时。
我不舍地摸了摸手机中优优的影像,将手机交还给她。
“等等……”她刚要收回手,我一把按住她,七年来第一次与她这样亲密的肢体相触。
她皱起眉,但没有挣开:“又怎么了?”
见她不悦,我松开了一些手里的力道:“夫人……”想了想,换了个更亲密的称呼,“妈妈,你会带他来见我的,对不对?”
宁诗盯着我看了片刻,看得我的心不断往下沉,以为她要出尔反尔。
良久,就在我忍不住要再次开口时,她一点点强硬地抽回手,将手机塞进了自己的小包里。
“当然。”她缓缓起身,“只要你听话。”
她推门离去,也没有说“再见”。
我又在店里坐了半个小时,直到咖啡彻底变凉,这才起身买单。
“先生需不需要帮忙?”服务员过来好心地询问我,想要将我扶到门外。
我摆摆手:“不用了,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