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伤(24)
“想要做好蛋糕,还是要多练手啊。”
直播间人数已经突破五千人,是我直播以来最好的成绩。但我知道,大部分人都是看热闹来的,零星几个甚至是来找茬的。
不过由于在线人数太多,就算有不和谐的声音,也很快会被刷过去。
【星泽都原谅你了,你还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恶毒。】比如这样的。
【技术这么烂,星泽甩你十条街!】又比如这样的。
【既然嫁入豪门就抱好你老公大腿别让他乱搞小明星才是真,在家相夫教子不好吗?】还有这样的。
到了夜里11点,我对镜头后的观众说了声晚安就去睡了。但摄像头还开着,这场直播会一直进行到我完成现在手里的这个作品为止。
第二天九点,又是从早到晚12个小时的直播,我开始制作最精密也是最重要的核心部分。
随着我用手指与刻刀逐渐将一团乳白的糖块雕琢成型,屏幕上已经有人猜出我手下到底是何物。
【这是龙啊,龙角,龙嘴,还有牙齿,快夸我,我猜的对不对!】
我笑道:“对,是龙。大家应该都知道孙悟空取定海神针的故事吧?”
一只小泼猴,翻东海,搅地府,闹天宫,自诩“齐天大圣”,要与天齐。多不自量力,又多叫人振奋。
这世间原有许多“孙悟空”,想打破规则,要颠覆阶级。我也曾是其中之一,梦想着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应有的尊重。只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连个“弼马温”都没当上。
“当时设计这个作品,主要是因为我是beta,beta在各类设计比赛中……说得难听些,是备受歧视的存在。”我手上继续雕琢细节,将当年设计“龙宫”的前因后果,思路由来和盘托出,“就当我不自量力吧。我那时候的确有几分自比齐天大圣的心思,想要搅弄一下国际赛事,让那些眼高于顶的裁判们看看,beta也能有不输omega的创造力。”
曾经的我也有一往无前的勇气,可惜被向平和常星泽联合起来一个“如来神掌”压得再也翻不了身。唯一庆幸,大概就是我不用那么惨,被压五百年。
一个人制作这么精细的蛋糕作品对体力要求有点大,结束直播后我捶着腰回了房,几乎倒头就睡,第二天闹钟响了差点起不来身。
当我准备妥当出现在镜头前时,发现最后一天的在线人数,竟然是前所未有的五位数。并且留言区飞速滚动着,似乎在我到来前有什么事引起了他们的剧烈讨论。
“大家早上好。今天我们开始各个部位的组装,然后做细节补充,也就是精描……”我突然看到一条留言,夸我的孩子长得好看,问对方是不是omega。
我一下呆愣在那里,呼吸都凝住了,差点以为优优的事被人挖了出来。后来又看到其他人纠正说那个不是主播的孩子,是继子,我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是宋墨。
“墨墨怎么了?他刚刚来过吗?”他现在应该在上钢琴课。
【来了哦,悄悄的像只小松鼠,好奇地看了看你桌子上的东西,然后又开了冰箱,在垃圾桶边上表演了十秒一块蛋糕的绝技。】
我看到“十秒一块蛋糕”立马起身往冰箱走去,打开一数,发现果然少了块巧克力蛋糕。
我无奈地回到摄像头前:“他爸爸不让他吃太多蛋糕,怕他蛀牙。我总是忍不住从外面给他带蛋糕回来,看来我要控制下他对甜食的摄取量了。”
今天的任务虽然依旧繁重,但可能已经进行到最后工序的关系,没有了前两天的紧迫氛围,我整个人一下子都轻松下来。
“墨墨不是omega,是地道的alpha。”此话一出,留言区一片心碎失恋。更好笑的是,竟然有一批人开始叫我“婆婆”?
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回复他们好,只能选择当没看到。
到了下午两点,所有的组件都已安放完毕,修饰上色也即将完成。
龙嘴怒张,龙角断裂,裂缝一路向下延展,小半张面孔都破碎开来,从龙头中伸出飞檐斗拱的角楼,以及惊慌失措的虾兵蟹将。齐天大圣手持定海神针,悠闲坐在断裂的龙角上,仿佛刚刚一棒击碎龙头的是别人,而不是他。
定海神针可变大小,竖贯龙头,直插入底下的蛋糕胚,既起到了一定支撑作用,又增添了画面的故事性。
“这根金箍棒的芯是用饼干做的,特别硬,可以当磨牙棒啃的。外面再包裹一层翻糖……这样就很逼真了。”
蛋糕胚表面我做成了葛饰北斋型海浪的模样,龙头微微倒斜其上,形成比较稳妥的三角构图。最后再将珊瑚、珍珠这些小东西零星装饰在蛋糕各处。
“可以把珊瑚切掉一半放到海面上,就像另一半在水里的感觉……”作品越是接近完成,我越是生出一种“近乡情怯”之感来,手指都在发颤。
两年前,我没有机会完成的作品,满含我桀骜壮志的“龙宫”,终于再一次重见世人。
“好了。”我退后一些,呆呆望着眼前宛如艺术品的蛋糕,有些出神。
脱掉围腰,这一刻,我内心某个苦闷晦涩的角落,仿佛也随着大圣重临,龙宫再现,突然灰飞烟灭,解脱超生。
关闭连轴转了72小时的摄像头和电脑设备,那些之前还能忍耐的困顿疲累一下子鲜明起来,让我恨不得立刻睡上个三天三夜。
“宁先生……”九嫂见我从厨房走出来,立马迎了上来,“有个快递需要您签收一下。”
我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
“对方说是个定时件,指名要这家主人签收。”九嫂解释。
门口站着一个邮差打扮的年轻人,见我出来了,从斜背的帆布袋里掏出一个口红大小的纸盒,让我签收。
“是……宁郁的快递吗?”我迟疑着没马上落笔。
“不知道,只说要这家主人签收,没有固定名字。”邮差道,“这是个定时件,寄件人是好几个月前预约的。”
好几个月前?
我更加疑惑,签收快递后,当着九嫂的面拆了开来。里面是一支小巧的闪存盘,通体银色,没有什么特别的信息。
怕有什么木马病毒,我也没敢用宋柏劳屋子里的设备查看里面的内容。
抱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回到房里,我将闪存盘插到电脑上。不一会儿,文件夹自动弹出,显示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该不是什么恶作剧恐怖视频吧?
我心里有些发憷,但还是默念阿弥陀佛点开了文件。
出现在视频里的是名非常清瘦的omega,大约四十多岁,穿着件白色的衬衫,不知是生来这样还是遇到了什么伤心事,神情显得有些愁苦。眼角生了粒黑色的泪痣,顾盼之间,让他本只是清秀的五官立时多了两分动人的颜色。
他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只手的胳膊,就这样维持了这个动作好几分钟,要不是时间条在走,我都要以为是不是视频卡住了。
“柏劳,当你看到这个视频时,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这么多年,我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一开口,我就意识到这快递的主人并不是我。
“我知道你一直恨你爸爸,也恨我。你有理由恨我们,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不会为自己辩解,也没什么好辩解的,我们的确都不无辜……但我希望你今后的人生能够幸福,不要再沉溺于仇恨。”
他的用词可以说很有指向性了,看着屏幕上有种独特脆弱之美的omega,我大概已经猜出他是谁了。
按下暂停键,退出闪存盘握在手里,我走到阳台上拨通了宋柏劳的电话。
铃声响了许久才被接通,宋柏劳冷淡疏离地嗓音随即响起:“什么事?”
我握紧手机:“我收到一个快递,好像是你继父寄给你的,是个闪存盘……”还特别像自杀预告。
我话还没说完,对面就挂断了电话。
第二十三章
【如果人生是由一道道劫难组成,那我的劫难一定是多米诺骨牌的样子。】
宋柏劳只用半小时便从市区赶了过来,车子一路开到大门口,刹车声大到楼上都能听见。
他气喘吁吁跑进我的房里,开口就是:“东西呢?”
我连忙掏出闪存盘递给他:“在这。”
他急匆匆的跑来,到接东西却又谨慎起来,缓慢地探手,又缓慢地握住。
“你看了吗?”他问我。
我被他问得有些心虚,缩了缩脖子道:“就看了前面一点点,快递没写收件人名字,我一开始还以为是寄给我的……”
宋柏劳在我房间环视一圈,看到我床上的笔记本电脑,几步走过去将闪存盘插到了电脑上。
“出去。”
他操作着我的电脑,占用我的房间,打发我就像打发一条狗。高高在上,无视他人。他都不知道他的这些细枝末节有多像骆青禾,尽管他绝不会承认。
可能看我没动,他抬起头,手指比划着指了指阳台方向:“去那里待着。”
鉴于视频内容属于隐私,的确并不适合我在场,我最后还是选择去了阳台。
天气渐渐转热,山里也带上一丝暑气。
我托着下巴,手肘撑在栏杆上,望着远方天际绵延无尽的绿色,思绪不受控制的回到刚才的视频,回到夏乔说的话上。
终于解脱了……
我没有信息素,也不知道真正的标记是什么样的,但据说那是种身心都找到归宿,让缺失的自己得以完整的奇妙感觉。
ao交换的信息素带着某种神奇的化学作用,会让他们对彼此产生不可自控的爱意和渴望。因此就算有些ao是非自愿发生标记行为,一如骆青禾与夏乔,哪怕再不请愿,也无法做出伤害对方的事来。
alpha的止咬器,omega的防咬圈,是身份的标志,同样也是他们人生的枷锁。
法律可以有限的降低错误标记的可能,却抵不过人为造就的悲剧。
我在外面吹了半个小时的风,吹得有些犯困,突然阳台门被推开,宋柏劳从屋里走了出来。
“……看好了?”我望了望床上,电脑已经合起,侧面的闪存盘也被拔掉了。
宋柏劳回来得匆忙,也没来得及拿掉止咬器。
“嗯。”他将手伸到脑后,我也由此能近距离观察他脱除止咬器的细节。
止咬器和防咬项圈一样,都需要佩戴者通过特定顺序的指纹密码才能解开。至于为什么搞这么复杂,有一种很好笑的说法,称发明者相信一旦非自愿进入发情状态,无论是Omega还是alpha都是没有足够智商解开这么复杂的指纹锁的。
像alpha还能在特定场合脱去止咬器,而omega由于他们的防咬项圈还有发情期预警器的功能,一直被要求全天佩戴,有些国家未婚配omega私自摘除项圈甚至可能触犯刑法。
宋柏劳摘除金属止咬器,像是终于摘除了束缚住自己的刑具,左右扭了扭脖子,长长呼出一口气。
“帮我拿着。”他一言不合就将止咬器丢进我怀里,随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烟盒跟打火机。
结婚几个月以来,我从来没见他抽过烟,这还是头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