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伤(29)
宋柏劳脚步微顿,又接着靠近。
“你感觉怎么样?”
除了痛就没什么了。
“还好。”我抬头冲他笑了笑。
接着我俩便没话了。可能宋柏劳也自觉理亏,又或者顾及小孩子在场,不好说太多关于昨晚的事。
宋墨又粘着我和我说了会儿话,随后九嫂端着小桌子,身后跟着两个佣人,捧着一只陶锅和一套碗筷进来了。
九嫂把桌子摆到我床上,另两个佣人又将锅里的粥盛到碗里,放在了小桌上。
这是一锅看不出到底加了多少料,但气味绝对鲜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的粥。
我吃着粥,宋柏劳让九嫂带宋墨去睡觉,我一看快八点半了,小孩子是该睡了。
宋墨起初还不肯走,宋柏劳脸一沉,眼看就要发火,我急忙赶在前头道:“你乖啊,不然妈妈不喜欢你了。”
宋墨小脸一白,好像被我伤了心。
我心疼的刚想安慰两句,他垂下头,默默走到九嫂身旁,拉住了她的手,是妥协的意思。
九嫂抱起他,哄道:“小少爷别伤心啦,宁先生要休息,你也要休息,咱们明天再来好不好?”
一老一小身后跟着两个佣人一道出了门。
宋柏劳坐到床边的沙发椅上,盯着我的侧脸猛瞧也不说话。
我吃了几口粥,实在憋不住,转过头看向他。
对视几秒,宋柏劳开口:“你现在倒是妈妈来妈妈去很顺口。”
我一噎,嘴里的美味立时有些难以下咽起来。
“我……”
“你想要孩子吗?”
我震惊地望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
他视线落在我腹部,很快又移开:“就算你想我也不可能让你生下我的孩子。”
好了,现在嘴里的味道不仅是难以下咽,甚至还苦涩起开。
我干巴巴道:“我知道。”
“昨天,我没来得及戴套。”他顿了顿,“如果你因此有了孩子……”
我打断他,淡淡道:“不会的,不会有孩子。”
就算他不情愿,我也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有本事他再塞回去吧。
他蹙起眉:“我是说‘如果’,虽然beta没那么容易怀孕,但这种事情谁说的准?万一你有了孩子……”
为了表现自己的识时务,我快速抢答:“那就不要,打掉。”
反正这也是不可能的事。
宋柏劳松开眉头,看了我一会儿,整个人靠向椅背,面色在灯光下瞧着有几分沉郁。
“很好。”他轻轻说道,然后又说了遍,“非常好。”
第二十八章
【今天琥珀后台有人私信我,说愿意花五千买我穿过的烘焙服,还要没洗过原味的……都是什么毛病?】
我看他不说话了,低头继续吃粥。
期间可以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我,似乎欲言又止,又似乎若有所思。
“为什么让向平上山?”
我拿着勺子的手顿在半空,须臾后又若无其事接上动作。
“下次不会了。”
骨裂的右手搁在被子上,指尖不自觉紧拢又舒张。可能和宋柏劳待在一起让我有些紧张,也或许太安静的环境总是会让人胡思乱想,我脑内突然毫无预兆浮现出一只无所适从的水母,伞盖一收一缩,在一望无际的大海里飘飘荡荡。
“无论你之前对他还有什么幻想,事实证明他的确无药可救,不知悔改。”
他不管说什么,我一应全收:“是,我的确过于天真,这件事做得很不细致,吴律师已经批评过我了。官司结束前我一定不会再见和许美人有关的任何人了,你放心。”
我认错态度良好,他有脾气也没处发,像是被我的话堵得够呛,之后又沉寂了许久。
吃得差不多了,我放下勺子,见他在一旁也没要走的意思,只好主动打破沉默,问起昨天的混乱。
“昨天最后怎么样了?”
宋柏劳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指尖有规律的来回敲击着沙发扶手:“正剧开场,闹剧结尾。事情太大,在场尽是豪门,每个人都不希望这件事被世人知道,已经彻底压下去了。”
被信息素影响,不受控制地发情,毫无体面的追逐撕咬,荒诞得叫人瞠目结舌,的确是一出彻彻底底的闹剧。
“那……有没有查到那个beta是怎么进去的?”
现场安保那样严密,我曾经以为一只可疑的苍蝇都别想飞进去,结果不仅被破了防线,还出了这样恶劣的事。可想而知主办人要多头疼,都不知道今年这场酒会会不会成为绝响。
宋柏劳唇角泛起一丝冷笑:“据说是通过后厨进入的,极端beta至上主义者。人已经抓住,这件事不会在社会上引起任何波澜,但他极有可能下半辈子要在监狱度过。”
beta至上……
纵观古今中外,虽然想要争取应得的权利免不了要走上极端,引发对抗,但不该将这种行为建立在对他人的伤害上。
beta并不低贱,也不高贵,与alpha和omega一样,都是生而为人,不由自主罢了。
昨天会场那么混乱,不知道有多少人像我这样遭殃,我隐晦地询问宋柏劳,他别的没说,就说骆青禾与朱云生他们都没事。
朱云生人精一样,走得飞快,朱璃不遑多让,也是个激灵的,他们没事我不意外。骆青禾作为已经标记过的alpha,就算伴侣去世,标记仍然有效,不会再受别的omega信息素影响,他没事我也不意外。
“那昨天那个alpha……就是被你咳……的那个怎么样了?”在场既然都是豪门,那昨天那个被宋柏劳打得面部全非的alpha,自然也不会是无关紧要的普通人。虽然事出有因,但对方追究起来也是件麻烦事。
宋柏劳闻言指尖一停,眯了眯眼:“你问他做什么?”
怕他被你打死了。
“我看他好像伤得很重……”
“死了。”
我一惊,看了他片刻,嗓音倏地拔高:“死了?!”我不知所措地手指紧紧揪住掌下被褥,“那怎么办?警察会不会……会不会来抓你?”
这事宋柏劳怎么也算是见义勇为,错在引发这件事的策划者,就算不小心把人打死了,他……他应该也不用负法律责任吧?
宋柏劳一脸淡定:“你很担心我?”
“你毕竟是为了救我……”我心头乱的很,一会儿是宋柏劳身戴枷锁的画面,一会儿又是我和宋墨隔着铁窗看望他的画面,“我去作证,你是无意的,那种情况下难免控制不好力度……他们,他们一定不会为难你。”
宋柏劳盯着我半天没说话,眼神饶有兴味,唇角的笑也变得意义不明。
“骗你的。”
就像一台老旧的电脑,在经过方才一系列超负荷运作后,过多的信息量已经让我有些反应不及,乍然听闻宋柏劳嘴里轻巧地吐出这三个字,我一下就当机了。
“人没死,只是断了几根肋骨,需要静养几个月。慰问我已经第一时间送去,警察不会抓我,你也不用守活寡,无需担心。”他轻描淡写地说着,表情愉悦,“我真该把你刚刚的样子拍下来,实在很好笑。”
意识到一切只是他口无遮拦的玩笑话,我一下收紧手指,心口窒闷。
不用他说我也知道,刚才将一切信以为真的我,有多像个傻子。
“没事就好。”我垂下眼,想做出一副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但勾了几次唇角,笑容颤颤巍巍根本挂不住,最后还是放弃了。
静了会儿,宋柏劳突然语气不耐地开口:“你笑……”
只是没等他说更多,九嫂就敲着门进来了,说已经哄宋墨睡下,又帮我将桌碗撤掉。
肚子饱了,瞌睡就又上来了。我缩进柔软的被子里,打了个呵欠。
宋柏劳站起身道:“你休息吧。”
之后便与九嫂一道走了。
房门轻轻合拢,只剩满室寂静,视线落在之前宋柏劳坐过的那把椅子上,直到困意愈浓,这才渐渐闭上双眼。
宋柏劳上山的次数不知为何多了起来,一星期总有三四日是在山上度过的。
先前冷战的怒气被那点信息素一搅弄,似乎让他终于得以发泄,因祸得福倒是脾气平和许多,不再动不动冲我发火。
这天,梁秋阳说要来看我。
起初他是见我忽然又停了直播,关心我打电话来问我情况,知道我因为向平骨裂了后,便嚷嚷着要来看我。
我说自己没事,好都要好了,让他不用来,他却生起气说我什么都瞒着他没把他当朋友。我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他。他抓准机会撂下一句:“我下午就来看你。”接着不给我任何再说不的机会,一下子挂断了电话。
我望着手机屏幕叹了口气,有些高兴又有些担忧。高兴即将与许久不见的好友相见,担忧……宋柏劳会突然回来。
进入六月,家里开着冷气不觉得,外面却已是暑气逼人。
透过窗户,我看到宋墨从屋外回来,身后跟着陪同的佣人,便从冰箱里拿出早上榨的西瓜汁,倒进卡通小杯子里,插上吸管迎到门口。
宋墨一进门见到我,眼睛像是含着星星一样,朝我满脸喜色地走了过来,只是半当中不知道想到什么,忽地星星黯淡下来,脚步也放缓了。
他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给他的杯子,抬头冲我露出一个非常标准客气的微笑。
“谢谢妈妈。”
这几天他总是这样,不再动不动撒娇,也不再总是吵着让我陪他出去。他变得更懂事也更乖巧,却不是因为天性,而是由于克制。
我将他抱到沙发上坐下,看他额上脖子里都是汗,让佣人去拿条毛巾来。
“墨墨,你最近怎么不撒娇了,是不是爸爸骂你了?”
宋墨嘬着西瓜汁,闻言吐出吸管,有些不安地扣着杯壁,摇了摇头。
我接过佣人手里的湿毛巾,替他擦了擦脸。
“那是为什么?”
宋墨好一会儿没说话,我等了两分钟,没等到他开口,正打算再问,就听垂着脸的小孩儿用一种可怜兮兮,又轻又细的声音道:“我不乖,你就不喜欢我了。”
我怔然半晌,反应过来他这些天的克制都是因为我那日的无心之失,心头忽地泛起一阵酸楚。
“不会的,我不会不喜欢你的。”
他是个敏感的孩子,我那天那样说话,一定让他难受了。
宋墨抬起眼,期许地看着我:“真的?”
我用力点头,笑道:“真的,我……妈妈永远不会不喜欢墨墨的,所以墨墨可以对着我撒娇,也可以让我陪你一起出去玩,就像之前那样。”
宋墨眼眶一下子红了,仿佛是高兴,又像压在心头多日的巨石终于被击碎。
“我也永远喜欢妈妈!”他扑进我怀里,竟然哼哼唧唧哭起来,断断续续,不剧烈,但十足惹人心疼。
我只好轻拍他脊背低声哄着他:“没事啦,别哭了宝贝,你哭的妈妈心都要碎了。”
他哭了一阵,本就在外面玩得累了,这下心事也解开了,我又这样轻哄着他,没多会儿竟将他哄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