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爆珠(29)
作者:林子律
时间:2019-06-11 17:24:57
标签:破镜重圆
做过几次理疗,温渔对流程了然于胸。再针灸也不至于那么难耐,他面朝下趴着,一边放空自己,一边争分夺秒地休息——诊疗室外那个诡异的梦太过真实,他迫不及待想再要一个,来洗刷掉这份虚实难辨的心慌。
诊疗室里不如想象中安静,护士等待针灸时间的闲聊,病人与医生拉家常,都夹杂在被艾条味熏入了骨的空气里。
“商秋,我最近肩膀酸得很,才几天没来就这样,怎么回事呀?”熟悉的声音映入耳畔,温渔眼皮一动,那人近在咫尺,就是他对面床位坐着的夏逢意。
商秋声音没什么波动,依旧是温温柔柔的:“你不是才在医生那儿看过吗?”
夏逢意笑了几声,放低姿态:“那你再帮我看看嘛。”
后面又说的话,温渔听不太真切,负责他的小护士过来拔针,提高音量喊:“小崔!别在那摸鱼了,这边推拿!”跟着诸如小声抱怨这么忙了还有空摸鱼,温渔听得直想发笑,眼睛弯弯的,可惜谁也看不见。
崔时璨不多时走到诊疗床边,轻轻地拍了一下温渔的后脑勺,算打了个招呼:“嗨。”
“真巧。”温渔口是心非地应了一句。
他原本该由商秋来推拿,时璨在诊所只是个小学徒,随便哪个护士都比他专业,但温渔试过一次,私底下找商秋能不能让他来。他满是私心,也许商秋看出来了,也许商秋觉得他是给自己减少工作量,什么也没说,开开心心地同意。
温渔开不了口,他只想和时璨有多些的接触,至于是什么则不重要。
接近了下班时间,诊疗室中人逐渐变少,护士医生也基本闲下来。温渔这边安静,对面床位则热闹多了,夏逢意背上扎着针,还能把几个小护士逗得花枝乱颤。
“真能说。”温渔小声玩笑。
他只是自说自话,没料到时璨应和了一句:“可不是吗,每次来都这样。”
被搭腔后温渔顿时来劲,他本能地想撑起来和时璨聊天,被一巴掌按在诊疗床上。时璨的声音带着笑,落在他耳中:“别闹!”
温渔“哦”了声,重新趴好,任由他在自己背上捏啊按啊的:“他不是第一次来了吗?”
“之前经常吧,你来之前他有几天没动静,最近又跑来了。”时璨抿着唇,说话声越发小了,唯恐被他人听见。
温渔:“醉翁之意不在酒吧……哎,疼。”
“觉得疼才好,说明你累着了。”时璨冷酷无情。
温渔放软嗓子哼唧:“可是疼啊,时璨——”
“……行,那我轻点儿。”时璨妥协。
崔时璨正按他的腰,一丝不苟地顺着替他放松肌肉。坐办公室的后遗症这时显现出来,他一边按,温渔一边哼哼,分不清是舒服还是难受。
“肯定是看上你们这儿哪个漂亮姐姐了……你觉得呢?”他说,侧着头看过道里几个穿制服的护士,只觉得每个都眉眼清秀,不由得手指动了动,去拍时璨,“你有没有喜欢的呀,夏逢意天天往这儿跑呢。”
时璨没回话,捏得温渔又是痛呼一声,才慢条斯理地说:“没有。”
也不知道在示意他前后哪一个问句。
温渔:“没看上,还是你没有喜欢的?……哎!”
话音刚落,崔时璨掰着他的胳膊替他做拉伸,温渔听见自己骨头发出“咯拉咯拉”的声音,所有的话全吞回去,痛并快乐着。
晓得这时结束了,温渔连忙爬起来坐好,顾不上刚被里里外外地折腾了一通,拉着时璨不让他走。自己却不换鞋,他坐在床沿,朝时璨使眼色。
“……又怎么?”崔时璨问他,深黑的眼里一点微不可见的神采。
“你是不是知道他来找谁?”温渔靠近他,说悄悄话的姿势,“跟我说呗,我真好奇。”
时璨无奈:“好奇什么?反正不是来找我。”
本来也是他人隐私,一时好奇并非真要刨根问底。温渔见他不肯说,叽叽歪歪地穿鞋,换了个话题:“上次刮痧拔罐的印子还没消,今天那护士姐姐说不给我弄了——真要等消掉了才能下次吗?这么烦。”
“不一定……”时璨接口,突然被温渔的动作吓了一大跳,“你干吗!”
“给你看呗。”温渔自然地说,往他眼皮底下凑。
他扯着领口露出一大片后颈,白皙的皮肤一直延伸到衣服里看不见的地方,紫红色的淤血痕迹说触目惊心不为过。温渔是小少爷,虽然学生时代老和他一起吃路边摊大排档,也改不了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生活,一身的细皮嫩肉。
但崔时璨只匆匆看了一下,旋即目光闪躲不敢再多瞧。周围说话声宣告着即将下班的快乐,他站在原地,迅速用手背贴了一下脸颊。
滚烫的,有点汗意。
可能因为推拿太费力气了,他毕竟站了一下午。
“什么时候能消下去啊,助手昨天还嘲笑我是不是被女朋友家暴。”温渔皱着眉说,好歹算是松开了勾着衣领的手指。
时璨莫名松了一口气:“这个看个人体质,谁知道你这么……”
温渔抬起眼皮,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看向他:“我怎么?”
“娇气。”时璨笑笑,不知出于什么心理,贴过脸颊的那只手揉了下温渔的头发,“先等着吧,过段时间好了又得拔罐,你要被家暴好长一段时间了。”
“滚蛋!”温渔白了他一眼,却没躲开揉头的动作。
第二十三章
“你猜夏逢意来找谁?”捏着颗花生,崔时璨突然问他。
温渔正无聊地把两个玻璃杯放在一起比高低,闻言抬起头一脸茫然:“你不是不告诉我吗?讲道理,我其实没那么……在意。”
他们并肩坐在一家日料店的吧台上,店面窄小,其他位置都已经被预定,温渔一时兴起带时璨来这里吃饭,好歹算是运气不错,留有两个吧台位置。地方是他从本地公众号上看到的推荐,老板是日本人,口味正宗,还很便宜。
理疗结束后恰好到了时璨下班的时间,此前虽然约了一次,但他仍旧忐忑。前两回温渔见时璨没有忙着走的意思,顺嘴提了要不要一起吃饭——他说得自然随性,心里却一直打鼓。
直到崔时璨轻轻点头。
后来可能是常一起吃饭,这成了某种默契的惯例,这次邀约便轻松起来。温渔直接拉住他,把找好的餐厅给他看,就差没直接说“陪我一起”。
这会儿卖关子把他在诊所里问的事说出来,温渔却又无所谓了,时璨拿不准这人究竟是三天两头的好奇还是心里有事不说,把剥好的花生递了一颗给他:“嗯?”
“哦,谢谢。”温渔拿过去吃。
时璨又开始剥花生,他们要的芥末章鱼端在面前,温渔夹了一筷子。
辛辣的芥末味冲淡了生章鱼的一点腥味,他吸了吸鼻子,感觉有点被辣出了眼泪,刚抬手擦了一下,崔时璨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他来找商秋。”
温渔视野里都是雾:“找商秋做什么?”
崔时璨意味深长地说:“谁知道。”
温渔被他的态度弄得不明所以,也并没打算深究——归根结底。他夹起一筷子章鱼,问时璨:“你不爱吃生的吗?”
“商秋也是,你看得出来吧。”崔时璨牛头不对马嘴地说,“夏逢意好像在追他,之前还给我们带糖,每个人他都发了,说替商秋请客。”
温渔猝不及防,芥末呛到嗓子里,咳了个死去活来。
手头塞进一杯大麦茶,时璨替他顺着背,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这时候说这些,我没看见你在吃……”
“你就是故意的!”他满眼泪水,狠命地灌了一大口茶,愤愤地说,“要看我出糗!”
时璨单手托腮没有否认,笑出了整齐的八颗牙齿,另一只手还贴在他后背。夏天衣裳单薄,他掌心的温度隔着一件T恤传递,透过皮肤,穿过脊柱,惹得温渔心头突然一暖,紧接着能失去所有言语能力。
温渔好不容易平复了,后知后觉消化刚才的八卦,差点又咳起来:“你说什么?”
时璨毫无造谣自觉:“我猜的呀。”
“不是这个,你刚才说他‘也是’。”温渔扭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崔时璨,艰难开口,“这句话什么意思,还有谁?”
他电光石火地明白了崔时璨指的是什么,一颗心高高地悬起来。
同性恋,这三个字加大加粗,差点把他砸得晕头转向。
纵使温渔对自己的取向毫不在意,多年留学生活也使他适应了在旁人面前表露,也就是俗称去“出柜”,所以他和韩墨心照不宣,他们都觉得是正常的。
但国内的情况温渔也有所了解,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以前遇见的那样。更多的人眼里,他们这种人只会被粗暴地分到“不正常”的那一类,像划分出一个人际交往圈,他们孤零零地抱团取暖。
有的人说的所谓“支持”,其实温渔并不稀罕。他自觉只是个普通人,非要被当作异类去表态,打上标签,何尝不是一种另类的歧视?
时璨看出来了吗?故意说这话来试探,是想说什么?
不要再靠近我,或者,其实我不在意?
“我是。”他说。
温渔愣住了。
店里放着前几年流行过的一首小清新日文歌,女声温柔,伴着吉他和风铃,唱春天樱花繁盛,电车驶过田野,花瓣飘进了车窗,演绎一刻梦幻的凋零。
他牢牢地盯着身边的青年,重复问:“……你说谁?”
“我是。”崔时璨轻声说。
温渔霎时失去了所有准备好的台词。
筷子戳了戳碗底,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意外。可实质带来的冲击仍旧超乎想象,温渔呼吸明显加快不少,半晌都回不过神。
而时璨不着急,他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没有搭腔。
吧台后的帘子掀开一半,日本老板挂着标准微笑把他们点的拉面和煎饺端上来。
“谢谢。”温渔说,旁边时璨也点了下头。
他有了事做,拉面的热气扑面而来,总算从惊诧与不安中回了神。温渔拿筷子挑着面条,不敢去看时璨的表情:“……我没想到。”
时璨好像笑了笑,自嘲说:“嗯,我也没想到。”
“我之前……”温渔似乎想到什么好笑的事,语调抑制不住的挑高,“其实我之前还想问你,有没有女朋友,现在可能要换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