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上你指尖(108)
楚喻扫过陆时脸上的神情,连忙开口,把老叶的目光引向自己,“老师,陆时一个人我不放心,我能陪他一起吗?”
“当然可以!”老叶也是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把楚喻一起叫来办公室。
他欣慰道,“你们关系好,楚喻同学的假,老师也批了。有人陪着,总好过一个人。”
楚喻点点头,“谢谢老师!”
买了最近的航班,又回宿舍简单收拾东西,从学校打车到机场。
两人在a市落地时,已经是天黑。
楚喻穿白色外套,淡色牛仔裤,视觉十分清爽。他走在陆时旁边,“要是老叶不批我的假,我翻墙也要跟你一起过来。谁知道方微善到底有没有告诉那个老头子,陆绍褚这事情,背后有你的手笔。”
这么一想,楚喻忍不住脑补了一大堆豪门龌龊,担心,“陆时,那个老头子会不会出什么阴招啊?”
夜风早没了凉意,但陆时不放心,先摸了摸楚喻的手,确定他不冷,才回答道,“不会。陆家现在只剩我了。”
“也是。”
楚喻见过很多陆兆禾这样的老一辈,把家族名望和传承看得比什么都重。陆绍褚已经不可能被放出来,那么,陆时就是陆家唯一的继承人。
停车场内,一辆黑色迈巴赫62s正静静停放。见陆时走近,穿制服戴白手套的司机下车,快步打开后座车门,恭敬低头。
两人上车。
司机直视前方,不敢往后看,低声汇报情况,“少爷,老爷子现在住在养颐医院,已经暂时脱离危险,恢复了意识。相关消息不敢对外公布,大家都在等您回来。”
陆时握着楚喻的手指,视线落在窗外接连后退的霓虹灯上。
“说说详细情况。”
他说话音节短促,简洁,听不出情绪,却有种让人不可违背的意味在里面。
司机谨慎回答,“先生出事后,老爷子把着消息,没有往外泄露。并一直在多方拜访疏通,想把先生救出来,但一直都不顺利,没有眉目。同时,经过查证发现,先生被带走协助调查这件事,是方微善的手笔,致使先生出事的所有相关证据,都是从方微善手里流出的。
老爷子手段雷霆,对方微善出手。方微善反应极快,一听见风声,就来找老爷子,两人发生激烈争执。
老爷子一开始就没准备放过方微善,就在宅子里,方微善被警-方带走。您知道,老爷子一直有高血压,不知道方微善当时说了什么,老爷子情绪受到刺激,脑出血,中风了。”
陆时盯着后视镜,“这是几天前的事?”
司机不敢直视陆时,回答,“五天前。”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听见这句,司机冷汗都要下来了。
他不是没和陆时接触过,陆时上初中时,他经常接送。
但那时候,这位陆少爷待人温和有礼,话不多,却让人觉得很好相处。
可现在,人还是那个人,周身的气势与神情眼色,却让人心底发悚。
司机声气弱了两分,“老爷子在昏迷前,曾反复叮嘱章特助,他生病这件事,不能告诉任何人。但是,老爷子病情太过危重,大家都担不起这个责任。”
所以才不顾陆兆禾的吩咐,联系了陆时。
“知道了。”
陆时神色没有变化,只说了句,“事情突然,辛苦你们了。”
从最后一句“辛苦”里听出态度,知道陆时不会再追究隐瞒的问题,司机松了口气。
陆时手指敲了敲车座。
司机颔首,迅速将车厢内的隔板升了上去。
隔板升起后,车厢的后座变成了一个隐蔽又宽敞的私人空间。
楚喻以为陆时是有什么私-密的话要说,刚转头看过去,就被陆时重重亲了下来。
陆时的气息急促,握着楚喻手腕的指节十分用力。亲吻之间,楚喻能察觉到,陆时情绪很不稳定。
就像得知当年事情真相的全貌后,陆时去了格斗场,以最原始的暴-力发泄压抑的情绪。
如此,他才能在和方微善见面时,冷静自持,理智周旋。
而现在,陆时即将面对陆兆禾。
楚喻意识到,陆时在寻求源自于他的支撑。
想到这里,楚喻抬手,手掌压覆在陆时明显的肩胛骨和背脊上,微仰起脖颈,张开唇齿,接受陆时狠力肆-意的侵-入。
察觉到楚喻的反应,陆时半睁开眼,注视楚喻浓密又轻颤的睫毛,吻得更深。
车停下。
封闭的车厢后座,陆时从楚喻的颈侧离开,垂着黑眸,将楚喻凌-乱的衣领重新打理整齐。
两人下车。
养颐医院属陆氏旗下的高端连锁医疗机构,私-密性极强。为了阻断陆兆禾已经住院的消息,陆兆禾所在病房的小楼,直接被封锁。
行至病房门口,楚喻停下,问陆时,“我在外面等你出来?”
陆时的双眼落在紧闭的病房门上,漆黑的双眸里,仿佛自冰封的千里川泽中,燃起幽暗火焰。
他将视线收回,垂眼看着楚喻似染了水色的嘴唇,忽然毫无预兆的,伸手把人抱进了怀里。
力气很大,贴合无缝。
楚喻任他抱着。
下巴枕在陆时的肩上,他看着走廊两侧低垂着头的黑衣保镖,医院雪白的墙壁,最后伸手拍了拍陆时的背,“都快结束了。”
再坚持一下,都快结束了。
守在病房前的黑衣保镖朝陆时低头致意,伸手打开了病房门。
陆时踩在浅色的地毯上,往里面走,病房门在他的身后重新关合。
病房里,厚重的窗帘拉拢严实,窗外任何一缕光亮都无法穿透。灯光很暗,让角落的装饰都笼罩上层层的黑影。
陆时目不斜视,走到病床边,却没有在陪护椅坐下。
他在仔细打量陆兆禾。
曾经,陆兆禾是他敬佩的人。永远临大事而不乱,仿佛能活很久很久,能一直支撑着陆家。
而现在,陆兆禾躺在病床上,因为中风,身体一侧瘫痪不能动,眼角与唇角都往下耷拉,满是褶皱。一夜之间,便苍老了数十岁,风烛残年。
听见声响,陆兆禾的眼睛慢慢睁开,他一只眼视物困难,眼神浑浊,要细看,才能窥见些许当年的凌人盛气。
陆时站在床边,任自己黑色的影子落在病床上。
他字句清晰,“我回来了。”
陆兆禾紧盯着陆时的脸,瞳孔紧缩,逐渐变得恐惧。嘴唇张开,他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了艰难的“呼嗬”声,含混不成字句。
陆时不躲不避地对上陆兆禾的眼睛,“谢谢你帮我解决方微善,省了我不少事。”
他唇角勾起冷笑,“当然,也谢谢你和陆绍褚,替我解决了方薇云。死刑,也算是一命还一命了,您说对吗?”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勾起,如同锋利铁钩,带着横风,扎进陆兆禾的血骨。
似乎是在瞬间想明白了所有关节,陆兆禾一只眼睛骤然睁大,嘴唇剧烈颤动起来。他或许是想要抬起手臂,但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他也做不到。
僵直的手臂垂在病床上,枯树根般,丑陋而扭曲。
陆时视线转而落在他的手肘上,平铺直叙,“看,你现在无法抬起手臂,身体不能动,不能写字,也不能说话。你说,你能做到什么?”
这个现实,才是陆兆禾最不能接受的。
他自认叱咤风雨数十年,没想到,现在却被困在病床上,无法自理,任人宰割。
甚至随便一个人,都能欺在他头上。
他更没想到,是陆时隐在暗处,算计、操纵这一切。
方薇云,方微善,陆绍褚,他自己,一个都没能逃得过。
呼吸变得急促,胸廓不正常地起伏,他盯着陆时,仿佛要拆吞他的髓骨。
陆时看清了陆兆禾的眼神。
他原以为,自己站在陆兆禾病床前,看着他在濒死的临界苟延残喘,会激动,会痛快。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心底却有种异常的平静感。
他甚至在想,楚喻在外面等他,没有自己陪,会不会无聊。
双手习惯性地插进口袋里,陆时任陆兆禾打量,嗓音很淡,“我看了病历,你的语言中枢被压,再不能说话。就算能活下来,你这辈子剩下的所有时间,都只能这样,躺在病床上,不能说话,不能动,行尸走肉般过活。”
陆时语调毫无起伏,就像再没有将陆兆禾放在眼里。
“至于陆绍褚,他犯下的罪名,会让他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没有人会知道,他被囚禁在哪里,是生还是死。再过不了多久,他就会被遗忘。”
“就和当年的江月慢一样。”
说出这个名字,陆时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紧在掌心,指甲陷进肉里,是绵绵的钝痛。
“只因为生下了我,她就被封进水泥,沉进河底,被锁链捆缚,绑在桥墩最底部,日复一日。”
陆时的嗓音轻下来,“方薇云说,江月慢被封进水泥时,甚至还没有死。活生生的,被封进了水泥里。”
病房里,灯光昏暗。
陆时身后的暗影,仿佛爪牙锋利的怪物一般。
陆兆禾眼睛瞪得极大,里面俱是恐惧,双唇开合,却依然一个完整的字音都发不出来。
这一刻,陆时沉静如平湖的表情下,压抑的是无数冲撞的情绪。
他想起小时候,方薇云诅咒他是身体里流着肮脏血液的杂种。
想起用刀刃割在手腕上,划破血肉时的剧痛。
想起他曾经天真地用各种方法讨好方薇云,却不知道自己的生母被困在河底,被逐渐遗忘。
想起十八年前,一个偏僻的小诊所里,一个女人怀着孕,想要把肚子里的胎儿流掉,结束自己因为盲目而犯下的错误,开始重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