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组9号(12)

　　十分钟后，卫尽锋在一个偏僻的垃圾桶前找到了卫尽久。两人进入园区之后，卫尽锋头一件事，就是跑到旁边小卖部里买了个儿童防走失手环，仔细扣到卫尽久手腕上。
　　卫尽久对此很是不满，认为卫尽锋小看了自己：“我又不是白痴，走散了会给你打电话的，为什么要戴这个？”他看了看周围的人群，伸手朝某处一指：“你看人家小孩子都没戴。”
　　卫尽锋从服务台拿了一份免费地图，毫不留情将他的反抗镇压下去：“这里这么吵，手机响了也不一定能听见，而且万一手机没电了怎么办？”
　　然后他挑了一个方向，率先迈步朝前走去：“别啰嗦，快走吧，晚了前面全是人，挤都挤死了。”
　　卫尽久嘀嘀咕咕的，起初还想要争辩几句，然而走了还没到一百米，注意力就被路边贩卖气球的卡通人偶吸引过去了。
　　卫尽久第一次来游乐园，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凑，而且无知者无畏，看见跳楼机都敢去排队。卫尽锋拽着手环把他拖走，带他去排旁边的云霄飞车，从机器上下来以后问他：“还想玩跳楼机吗？”
　　卫尽久白着一张脸靠在栏杆上，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卫尽锋的胳膊。听闻此言，他抬头去看上方高耸入云的跳楼机，又低头去看卫尽锋，犹豫好一会儿，动了动嘴唇，小声说道：“想的。”
　　卫尽锋算是服了卫尽久。
　　不远处有个移动餐饮车，卫尽锋买了一根海马造型的棉花糖，回来递给卫尽久，和他一起坐在跳楼机附近的长椅上，等现在这一波玩跳楼机的人从机器上下来。
　　“你玩云霄飞车都叫成那个样子了，还敢去玩跳楼机？”卫尽锋还在试图说服卫尽久：“要不然还是算了吧，我带去坐海盗船，那个比较适合你。”
　　卫尽久目光坚定的望着跳楼机，说：“不，我要去坐。”
　　“你会吐出来的。”
　　“不会。”
　　“你看刚才那个女的都吐了。”
　　“她吐她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卫尽久从跳楼机上收回目光，转向卫尽锋，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他：“你这么拉着我不让我去，难道是你自己不敢坐？”
　　卫尽锋脸色一变，断然说道：“我怎么会不敢坐！”
　　卫尽久拿着棉花糖笑：“那我们就去坐啊。”
　　“……”
　　卫尽锋还真不敢坐。
　　真是奇哉怪也，游乐场里的这些项目，其他的卫尽锋全玩下来都不会有太大感觉，唯独受不了跳楼机。那种失重的感觉沉沉压迫着心脏，他初中春游的时候坐过一次，人从机器上下来，当场就吐了。
　　卫尽锋见卫尽久是铁了心的要去坐，也没有办法，深呼吸一口气，决定去上个厕所，放空身体，舍命相陪。然而就在他刚从长椅上站起来，准备往厕所去的时候，忽然对面有个低着头玩手机的女孩子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走路头也不抬，直直的就和卫尽锋撞到了一起。
　　那女孩的鼻子正好撞到卫尽锋的胳膊上，痛得叫了一声，手机也摔到了地上。
　　卫尽锋退了一步：“不好意思。”
　　女孩捂着鼻子抬起头，痛得眼泪汪汪，张口便骂道：“你眼瞎啊？！”
　　卫尽锋皱了下眉，没有说话。
　　卫尽久忍不住站了起来，开口说道：“你这个人真没礼貌，明明是你走路不看路的，怎么还骂人呢？”
　　女孩儿打扮的出奇，来游乐场这种地方，居然穿了一身汉服，层层叠叠长裙飘飘的，头发也梳成了复古的样式。她转头瞪了一眼卫尽久，又抬头去看卫尽锋，正要发难，然而话到嘴边，又迟疑了一下。
　　她露出惊讶的表情，对卫尽锋说道：“你是——卫尽锋吗？”
　　卫尽锋也惊讶了，将她上下扫视一遍，结果却毫无头绪：“你是？”
　　“我是黄月龄啊。”女孩儿说：“你不认得我了？”
　　卫尽锋听闻此言，大吃一惊，又将此女从头到脚的重新审视了一遍，末了很肯定的说道：“你不要开玩笑。”
　　黄月龄急了：“哎呀，真的是我！”她抬手撩起额前的刘海，又把两只大眼睛眯成一道细缝：“你看，是我呀！”
　　卫尽锋努力分辨，这回终于在她的五官里找回了往昔熟悉的影子：“噢——”
　　黄月龄露出得意洋洋的神色：“怎么样？女大十八变，是不是认不出我来了？”
　　卫尽锋镇定下来。一只手插进口袋里，他很客观的开口说道：“你是去整容了吧？”


第十四章
　　黄月龄是榕市财政局局长的千金，黄图之女。在卫君行还给黄老爷子当秘书的时候，逢年过节，常带着幼子到老爷子家拜访走动，故而卫尽锋幼时便与黄月龄相识。只不过后来发生种种变故，卫家因为一纸调令搬去了偏远之地，卫尽锋便再也没和黄家的这些孩子有过联系。
　　卫尽锋对黄月龄的印象不是很好，只记得当时黄月龄是五六岁的年纪，皮肤又黑又黄，五官轻描淡写，然而终日打扮得光鲜亮丽，不是尖叫就是哭嚎，把家里佣人使唤的东跑西颠。每次到黄家做客，卫尽久都对这位小公主避之唯恐不及。
　　如今再相见，黄月龄的相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可性格，却似乎是并未大变。
　　“没想到在这遇见你。”黄月龄久别重逢，似乎对卫尽锋很感兴趣：“你和朋友一起出来玩儿？”
　　卫尽锋将卫尽久介绍给黄月龄：“这是我弟弟。”
　　卫尽久看他们两个是旧识，便卸下了防备，弯腰将地上的手机捡起来递给黄月龄：“你好。”
　　黄月龄接过手机，打量了卫尽久几眼，见他和卫尽锋相貌没有丝毫相似的地方，心下了然，没遮没掩的开口便道：“你哪儿来的弟弟？”她笑了一声：“这是你爸爸领回来的基因编辑人吧？”
　　卫尽锋并不意外黄月龄知道这件事，只是神情变得严肃，压低声音提醒她：“既然你知道这件事，更应该注意言辞。他们的身份受到保护，这里大庭广众，你最好小声一点。”
　　黄月龄却是满不在乎：“你紧张什么？这都是多早以前的事情了，谁还关心啊？”说完，她点开手机拨号界面，对着卫尽久微微一扬下颌，好奇问道：“哎，编辑人，你编号多少？”
　　卫尽久紧抿嘴角，没有说话。
　　卫尽锋也皱起了眉毛：“他没有编号，他叫卫尽久。”
　　黄月龄眼梢挑起，露出了一个有些复杂的表情，又像是不可思议，又像是探究好奇。盯着卫尽久的面孔又看了几秒，她玩味的笑了一下，说道：“好吧，卫尽久就卫尽久——卫弟弟，你等一下，我有个人要介绍给你认识，你看见她一定很高兴的。”
　　卫尽久微微一怔，转头去看卫尽锋。
　　卫尽锋摇一下头，也不知道黄月龄口中说的这个人是谁。
　　黄月龄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之后，对那头的人说道：“喂？我现在在跳楼机这里，你过来。”
　　“对，现在过来……让你过来就过来！队伍一会儿再排就是了，快点！”
　　卫尽锋听黄月龄语气颐指气使，还以为电话那头是黄家跟随大小姐出行的保姆佣人。然而就在黄月龄挂断电话后不久，人潮中忽然挤出一位少女，东盼西顾的朝他们这个方向跑了过来。
　　少女看起来和黄月龄差不多年纪，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负重累累，双手各拖一只大行李箱，脖子上还挂了一只单反相机。气喘吁吁的跑到黄月龄身边站定，她额上已经布满一层细密汗珠，双颊也被晒成了一种疲惫的红色。
　　“大小姐，刚才那边已经快排到了，你不拍旋转木马的照片了吗？”她小心翼翼的开口询问黄月龄。
　　黄月龄满不在乎的一挥手：“一会儿再去拍好了，我带你认识个人。”
　　然后她转向卫尽久，笑眯眯的介绍道：“卫弟弟，这是你的同伴，编号E11，不知道你们以前认不认识？”
　　卫尽久愣住了。
　　少女也紧紧盯着卫尽久，尽管黄月龄用了“同伴”这个词，然而她脸上却并没有显出同伴相逢的喜悦，反而满是惶恐不安。
　　“大小姐，”她向后退了一大步，自觉与卫尽久拉开距离，紧张道：“基因编辑者不可以私下联络会面的，要是被先生知道了……”
　　黄月龄瞪她一眼：“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给你机会让你和自己的同类见面还不好吗？你还跟我啰啰嗦嗦的！”
　　少女被黄月龄呵斥，畏畏缩缩的低下了头。
　　卫尽久将黄月龄和E11的对话听入耳中，不由转头去看卫尽锋。
　　E11口中所说的“禁止私下联络”，他从来没听卫家父子对自己提起过。
　　卫尽锋与他对视一眼，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微微用力捏了他手背一下，然后转向黄月龄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我们换个地方吧。”
　　在餐饮区的咖啡厅里，四人在一个较深处的角落坐了下来。
　　服务生拿来菜单，黄月龄首先接了过去，很快选好了自己喜欢的咖啡和甜点，然后递给对面的卫尽锋：“你喝什么？”
　　卫尽锋看了眼对面一直低着头的E11，对服务生说：“再来三份红茶。”
　　在服务生将餐点送齐离开之后，卫尽锋首先开了口：“原来黄局长也领养了基因编辑人。”
　　黄月龄将小勺放入咖啡杯中搅了搅：“爸爸刚带她回来的时候，我还以为她有多厉害呢，结果也就这么回事——我们家这个是E组的，一点意思也没有。你家这个是什么组的？”
　　卫尽锋没有开口，倒是卫尽久坦然答道：“我是W组的。”
　　黄月龄眨眨眼睛，惊诧道：“那你就是有超级大脑的那种人吧？”
　　卫尽久也不谦虚，如实道：“按照目前通行的智力测定标准，我的智商水平比普通人高出百分之八十左右。”
　　黄月龄听闻此言，先是朝身旁的E11看了一眼，嫌弃的一撇嘴，随即又饶有兴味的开始追问卫尽久各种问题，例如你现在还需不需要上学，每次考试是不是都是年纪第一，会不会觉得老师很蠢……诸如此类，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卫尽久一开始还认真回答她，但片刻之后，就不太想开口了。因为黄月龄看他的眼神、说话的语气，都让他很不舒服——他虽然不是很懂，但能够感觉得出来，黄月龄的关怀和卫君行不一样，卫君行在问他问题的时候，眼神是有温度的，总是能让他感觉到温和的善意；而黄月龄对他的态度，则更类似于发现了一件新鲜有趣的玩意儿，所以不断用言语发出试探——表面上看起来，仿佛也是一种关切，但其实根本不在乎他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