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焰(8)
“诡辩。”周焰低头看他,嘴上虽这么说,手上却没把伞收起。
海光风色折射在他眼里,罗望舒顿时就有点上头。
那天的海风很静,气氛很好,好到近乎有种冰释前嫌的错觉。
罗望舒愉快的心情一直维持到晚上,他们碰到梁夕云之前。
下午五六点,罗望舒冲了个澡,整个人惬意地躺在床上,午后的阳光和风都很好,令他不想动弹。周焰的房间在隔壁,到了饭点,也没见有动静。
罗望舒掏出终端给对方发消息。
“出去吃饭?”
周焰过了五分钟才回:“忙。”
罗望舒奇怪:“忙什么?”
这回的消息石沉大海。罗望舒躺在床上刷新闻,终端一直没亮起,他又给对方发一条。
“叫餐?”
这次回复很快:“嗯,我来叫。”
罗望舒盯着终端,好一会儿没说话。跟人博弈是真累,他从小学的就是这一套,无师自通。但在感情关系里博弈又是另一码事,有些小机灵和小手段他不愿用在周焰身上,但周焰的的拒人千里实在令他恼火。
躺在床上想东想西,日光渐渐从他脚踝爬到小腿上,肚子上,暖丝丝的,他竟迷迷瞪瞪犯起困。
再醒来时已经日落西山,终端上有周焰一条信息,什么话都没有,只一个问号,孤独地亮着。罗望舒把终端扣在一旁没理会,趴着醒了会儿觉,又翻开终端看两眼,又扣上,如此反复两次,他深吸一口气,到底是爬起身洗漱。
他将自己拾掇好,就去敲周焰的门。也不知道里头究竟做什么,周焰好半天才来开门。
光从门缝里漏出来,很快被人遮掉。罗望舒眯着眼仰着头,以前在外面时不觉得,窄门中,近距离对峙,周焰像一堵墙似在他面前挡住光。他白衬衫依旧穿得一丝不苟,就是头发有些乱。
罗望舒目光飘忽,视线稍微往上,就是那双形状漂亮的唇。鬼使神差的他恍惚想:周焰只要挺直背扬起脸,自个儿就算要强吻他蹦起来都够不到。
周焰刚侧身,给罗望舒让出一条进屋的路,就见他莫名其妙地笑了。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眼睛弯着,嘴角弧度有点甜。
只笑了一下,罗望舒就收住,他目光落在周焰身后,房间的桌子上。两人份的餐,包装都没拆。自己睡过头就算了,周焰的竟然也没动。
罗望舒收回目光退开些许说,不进去了,你收拾一下,我们出去吃。
都说一座城区的夜生活最能显现出生活节奏与文化。雪龙港的夜晚很热闹,但又不同于潘多拉港近乎发泄放肆般的夜生活,是种轻快而惬意的热闹。跟周焰并肩走在这样的街头,有种别样特殊的感觉,人潮拥挤时,他的肩膀蹭着周焰的手臂。
晚餐解决得很随意,吃过后就在附近喝啤酒,看冰球赛。
屏幕上的冰熊队刚进一个球,周围不少人喧闹起来,一道细小的声音却准确无误地传到他们这里来:“焰哥?”
罗望舒先听到,回头对上一双兔子般红彤彤眼。周焰也跟着转过头来,看到梁夕云就站在他们桌子后头不远处,看样子像跟朋友出来玩,已经喝得有些上脸。周焰没说话,只是很冷淡地对他点了点头。梁夕云只接到他一个眼神,顿时就有些受不了,眼泪珠子往下砸。
雪龙港还能碰上旧情人,这是什么几率?
罗望舒无动于衷,他跟前就有一包纸巾,但他不想动。说来奇怪,他也就跟梁夕云打过三次照面,梁夕云好像无时无刻不在哭似的。结合这阵子周焰对他的表现,罗望舒也不难猜测到周焰这块铁板,梁夕云已经踢了许多次。
竟然还不死心,真有那么好吗?罗望舒支颐,眼神又开始不动声色往周焰身上飘。
就见周焰叹了口气,起身对罗望舒说:“失陪。”
你妈的。罗望舒心里骂。
他对周焰点头,顺便把面前那包纸塞到他怀里——他可不希望周焰用袖子给这个梨花带雨小哭包擦眼泪儿。
计时是从周焰起身开始算,五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时罗望舒到底捱不住,终端一划付账。
丝毫不留恋好不容易才抢到的C位望台,他像尾活鱼似的转身投入人群中,开始寻找周焰的踪迹。
不远处的树丛下,梁夕云满脸通红地站在周焰跟前。这倒不完全是跟周焰独处的原因,是他今天酒的确喝得有点上头。也正因如此,情绪变得更难以自控,说两句话就抽噎一下,话也变得异常多,不再压抑。
罗望舒离得远,听不真切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梁夕云抽抽搭搭的背影,和周焰自始至终,无动于衷的脸。他全程没开口说话,直到梁夕云哭得不行,他才将罗望舒给的那包纸巾递过去,惜字如金地说了几个字。也不知道他到底说了什么,梁夕云骤然成为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骆驼,抱着膝头蹲地大哭起来。
这时罗望舒从里面拨开人群钻出来,看到这一幕生生刹住脚步。夜色的嘈杂声像海浪,扑在他身体上。
都说旁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可梁夕云这一刻的伤心是真,可怜是真,尽管他只有一个蜷缩在地的轮廓,罗望舒却感受到了。
再抬眼看一旁的周焰,不知怎么就就想到四个字,‘郎心似铁’。
周焰处理好自己的事折返找罗望舒。目光兜一圈,只见刚才两人的座位上已经坐了别人,罗望舒却不知去向。周焰个子高,站在门口环伺一圈,没找到罗望舒。他推门出去,缠着花架藤蔓的小夜灯下站着一个人。
罗望舒靠着身后的花架,指尖夹着电子烟,走得近了,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茶香气。明明站在暗色调中,他皮肤却显出通透的白来,像玫瑰夜放,如明珠暗藏。
三五个谈笑的Alpha从花架旁路过,看到花架下的人,不约而同全噤了声,放慢脚步。过了片刻一个Alpha折返,紧张却装作轻佻风流地跟罗望舒搭话。
周焰就见罗望舒笑着耐心听完那个Alpha说话,轻轻眨了眨眼,他指尖夹着电子烟,拍了拍对方的脸:“兄弟,回去吧。我今天心情不好,别来烦我。”
Alpha的脸色变了。罗望舒从阴影里探出小半张脸来,不远处几个Alpha的同伴也才认出他是谁,连忙跑回去,连拉带扯地将那个Alpha带走了。
他指尖的电子烟漏出一缕烟雾,罗望舒抬眼,与不远处的周焰对视。
也就看了三五秒功夫,他率先走过去,说回去吧,感觉累了。
周焰与他并肩走着,明显感觉气氛跟出门前不一样。
但周焰没问,他想说的是另一件事:“你不该挑衅他。他是个成年Alpha,还有三四个同伴。”
罗望舒轻笑一声:“如果我真有麻烦,你会出手吗?”
这显然不是周焰满意的回答,他眉头微蹙,直觉这是个陷进,所以并不回话。
罗望舒轻笑一声,这才解释道:“西北,东南角,两个宪兵部署的头儿,是我大哥的好兄弟。刚才几个人要真动手,他们讨不着好。不光潘多拉港是我的家,雪龙港也是。”
又走了两步他慢下来,吸一口烟吐向他耳边说,周焰,你真没劲,你是不是害怕被爱啊?
第九章 他的天理
在罗望舒的计划中,他还本来计划在雪龙港与周焰去几个地方,被梁夕云的事一打岔,他再没什么心情。
夜晚的回程中,在罗望舒近乎挑衅的问话后,周焰的态度冷下来,他健步如飞,丝毫没有顾及身后人的意思。若说此前罗望舒还有空陪他玩欲擒故纵的把戏,此后则是真有些动了肝火。周焰在他这里,彻底成了一块反骨,还是丝毫啃不动的反骨。
梁夕云的挫败是前车之鉴,可罗望舒偏偏要去踢这铁板,啃这反骨,这就赖不得别人。
周焰健步如飞,罗望舒也不甘示弱,他几次三番在前头压他的路,暗地里较劲似的。
如此三两次,周焰终于耐心耗尽。他勾住罗望舒的后颈一扯,将人掼到路边电磁感应杆上,沉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嗯?
罗望舒属于姿态优雅地作威作福,被周焰一逼,他双手微抬作投降,一双却眼傲,媚,艳,没丁点服输的意思,让人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他细软的手心里,一道嫩粉色的刀伤。
在周焰看不到的地方,罗望舒的后颈慢慢地红了。刚才周焰扯他,拇指蹭过耳后的腺体,他的温度烫到了他。
周焰盯住他的双眼,目光最后落在罗望舒手心的疤上。连一道疤到了他身上,竟都能显得气焰嚣张。
“我跟梁夕云,不是你想那样。满意了?还是要听细节?”他贴近他,向他无声施压,“做朋友,你帮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吧?都是成年人,见好就收。”
他眼里那点计较,周焰怎会看不明白?彼此留个台阶,看破不说破罢了。
罗望偏偏不给面子。他扬眉:“谁说我是为了他问的?你跟梁夕云不是那样。哪样儿?还有细节?那你讲啊。”
对罗望舒这套蹬鼻子上脸的行径,周焰不做评价,他退开两步避其锋芒。
“要听细节是吗?”周焰背光,显得他的身影格外沉默。从罗望舒的角度,他面容模糊,似是暗影里笑了一下,“细节就是,我不跟Omega谈对象。这不仅是细节,也是原则。”
罗望舒心中骂道,什么狗屁原则。
“我就喜欢别人为我打破原则。”
周焰转身就走:“那你找别人去。”
罗望舒锲而不舍:“周焰,你为联合国政府做事,在研究所工作,这就是你的态度吗?Omega怎么了,你的原则有问题,不公平。
一辆车呼啸而过,两个人不知觉都离公路太近了,飞驰的风带起他们的衣襟,吹乱他们的头发。
混乱的视线中,走在前面的周焰忽然折返,这次是他逼在罗望舒面前。他转身的力度带来一阵气息,弥漫着淡淡的酒气,是刚才看球喝酒没消掉的。
罗望舒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周焰,他不再是温吞而工整的,他眼有冰也有火:“罗望舒,你要和一个Beta谈公平吗?你人口调查,性别平衡做了这么多年,你知道为什么80%的Beta伴侣都是Beta?”
他不躲闪,目光笔直地迎接周焰:“有多少Beta成对的伴侣,就有多少Alpha与Omega的结合。我们的染色体、ABO的信息素是全人类的一道枷锁,但这不代表我们就要向本能低头。什么天理我都不认,我要爱谁,谁才是天理。”
周焰眼中的情绪如潮水般褪去,太快,仿佛完全是错觉。
周焰望着罗望舒,明知道是他太年轻,太天真,被保护得太好。所以高高在上地,理所应当地说那些话。尽管如此,还是被他眼里的光照了一瞬。
周焰绝不怀疑他的眼界,他的经历,只是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事很难感同身受。所以有些事,他不愿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