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影响我学习!(16)
看那些去网吧查资料听网课的人,也没有要放纵一宿的意思。
居然也号称逃课。
时亦开了灯,接了程航的视频,顺手把手机戳在桌上,翻开作业。
“你们这是就翻山越岭吃了个饭吗?”
程航也觉得这次逃课之旅实在太没挑战性,没忍住感慨了一句,在有限的视野里努力看了看他们宿舍的布局:“挺好的……没有独立卫浴?”
“没有。”时亦说,“用不着,出门厕所,洗澡下楼。”
程航本科在某所颇负盛名的北方学校,老校舍修得早,从没享受过独立卫浴的待遇,有点儿遗憾:“我当年考研就两个理想,一个宿舍一个食堂。独立卫浴多方便啊……”
“方便往马桶里倒草酸,把人反锁进去,祝你考第一,生日快乐?”时亦问。
程航怔住,张了张嘴,没说话。
时亦放下笔。
程航至少曾经说对过一件事。
患者脑子太好用,对心理医生而言其实非常头疼。
他能清楚地察觉到程航在试探着铺垫,想靠聊天找机会,引导他进入治疗。
从他意识到他妈已经跟程航摊牌,把他以前那些烂事儿都说出去了之后,他就有了这个准备。
等了一晚上,本来想不接这个视频,到最后想了想,又觉得是早晚的事。
要是不在这儿解决,说不定下一个知道的就是老万,再下一个就是林间。
林间的妈妈自己就遭受过暴力,根本不可能让儿子跟他这样一个危险因素做舍友。
也不会让他们做朋友,不会让他跟林间说话。
时亦忍了忍,没抬头去看那个放在书架上的橘子。
他有时候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一遍又一遍问他,都执着地想知道当初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明明发生的时候从来没有人。
那么长时间,那么久。他从忍下来,到尝试被人发现,再到主动求救那么多次。
那么多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放松,今晚的情绪反而有点格外失控。
时亦闭了会儿眼睛,依然没能压制住胸口不断强烈的窒息感。
他重新睁开眼睛,吸了口气,格外缓慢地呼出胸腔。
“时亦。”程航低声叫他,“别忍,发泄出来。”
时亦摇摇头。
程航有点儿着急:“时亦!”
“我不想发泄。”时亦看着屏幕,“你想让我发泄,我妈想让我治病,我爸想让我别折腾了好好过日子。”
“伤都好了,都变成疤了,没人看了。”时亦说,“我只想遮上,接着活。”
“没好全,时亦。”
程航嗓音有点哑,透过手机:“没好全,你有个坎儿根本没过去。这么捂着,它会化脓,会烂——”
时亦打断:“让它烂。”
程航怔住,没接着说话。
“我也想有新的生活。”时亦按住右胳膊,慢慢收紧,“我也想好好上学,想过我早有权利过的日子。”
“你们,你和他们。”
时亦停了停,扣下手机:“放过我。”
程航看着忽然黑下来的屏幕,半天没说出话。
完全错了。
在听时母说完情况之后,他本来以为时亦的问题就是校园暴力之后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当家长的显然还有事瞒着他。
时亦现在的状态无疑很不好,甚至比他任何一次接受治疗的状态都更不好。
程航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几乎就要忍不住去翻身份证车钥匙出门买票,没被挂断的视频里忽然传出点儿响动。
敲门声。
男孩子的声音,隔了层门,隐隐约约从手机另一头传过来:“小书呆子,开个门。”
15、第十五章
宿舍锁着。
林间在门口,试着推了两下,没动。
在他翻了翻口袋,找出那张撬门专用的学生卡,开始考虑要不要自助开个门的时候,锁终于响了一声。
门稍微拉开了条缝。
小书呆子的脑袋从缝里露出来。
脸色不太好,嘴唇抿着,唇色有点儿淡。
应该是准备睡了,衣领没抻好,头发比出门那时候乱了点儿。
林间卡在门口,反思了几秒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趁他同桌不注意伸手揉一把就跑这种不合适的冲动。
“有事?”时亦问。
“啊。”林间回神,侧身闪进宿舍,“快,关门。”
时亦关上门,看着他擦着自己肩膀过去,几步跨到床边。
走到灯光底下,才看见林间手里还拎了个非常显眼的纸袋。
挺有分量,晃晃悠悠的,看不见装的什么东西。
时亦没多问,转身回了床边,扶着梯子靠了一会儿。
本来以为说两句话、打个招呼总还能做到,真张嘴才发现出声都困难。
连一直以来始终就缠着他的、不适应不舒服的那种窒息感都没了,整个人唯一的感觉就是茫然。
不知道往哪儿去,不知道还要做什么的茫然。
躲都没力气。
他没再撑着装得跟正常一样,用最后那点儿力气把自己弄上床,整个人砸下去。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听见林间在哗啦哗啦拆纸袋子。
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拆的动静还挺大,响了半天忽然噗通一声。
碰撞声,吸气声,布料撕裂声。
……
时亦没忍住,撑起来看了一眼。
林间半蹲在地上。
他看起来正在跟某种生物较量,脖子上多了道血痕,两只手都高高扬起来。
一只袖子已经扯成了拉花。
时亦沉默半晌,闭上眼睛,清醒了一会儿。
人在震惊的的时候,是很难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
尤其在震惊到已经有点儿怀疑人生的时候。
他重新睁开眼睛,对着床下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用力按了按眉心。
……
按照“看到过于奇怪的人和事物”这个标准,他可能有必要再因为出现幻视幻听去找程航开点儿药了。
他甚至还听见幻觉里的林间跟他叫救命。
宿舍里一片狼藉。
大灯没开,台灯的光芒底下,几包妙鲜包洒在地上。
人影猫影纠缠晃动。
弄得林间找人救命的橘猫膘肥体壮,看起来战力非常高,轻轻松松绕过林间,在他们宿舍的墙角打了个滚。
丝毫没把林间递过去的猫罐头放在眼里,毫不留恋地一脚踹开,威风凛凛地亮着爪子,张开嘴。
……
“宿管的猫。”
林间又多付出了两条血道子的代价,艰难地捂住了准备震声大叫的猫嘴,给时亦解释:“我想跟它处处关系。”
“靠捂死它?”时亦问。
林间:“……”
宿管的猫伙食太好,常年接受各类投喂,脾气大尤其高冷,一般零食根本看不上眼。
偏偏鼻子格外灵,责任感也格外高。
每天都蹲在宿管怀里,精准搜查各个寝室,严抓违规用电煮火锅开小灶晚回宿舍等一系列违规行径,历届学生无一幸免。
没别的办法,只能靠贿赂处好关系。
时亦靠在床边,听着林间简单介绍了一遍情况,低头跟橘猫对视了一会儿,抓了把猫粮递过去。
橘猫对猫粮的兴趣不高,在他裤腿边上绕了两圈,毫无诚意地哐唧躺下碰了个瓷。
时亦蹲下来,揉了揉它圆咕隆咚的脑袋。
橘猫打了个滚,把他另一只手也扒拉下来,按在了自己屁股上。
……
“有诀窍吗?”
林间看着三秒钟融化在新室友脚边的一滩猫,有点儿震撼:“哪儿出的问题,我的手法不对?”
时亦摇了摇头,坐下来,让地上的猫淌到了膝盖上。
他换了只手,让那只猫枕在掌心,另一只手放轻力道,给它挠了挠下巴。
林间也跟着在一边儿蹲下,仔细研究了半天,猜测:“那就是因为你特别招人喜欢。”
“没有。”时亦说。
林间扬扬眉。
他趁着那只肥猫闭上眼睛,把手伸过去,连猫胡子都没摸着,就又在猫爪底下闪电收了回来:“怎么没有?”
时亦没说话,空出只手,握住了橘猫的两只前爪。
林间看他半天,没忍住乐了。
居然还真有人会在他想撸猫的时候帮忙按爪子。
就没见过这么乖的。
时亦抬头:“笑什么?”
“没事儿。”林间一撑地,也跟着他坐下了,配合地伸手过去怒搓猫头,“心情好点儿了吗?”
时亦蹙了下眉,手臂不自觉绷了下。
他手上忘了使劲,橘猫腾出爪子,毫不留情地给林间来了三道。
林间嘶了一声,甩甩手,吹了口气。
“你听见了?”时亦没动,依然看着他。
林间:“啊?”
时亦不太打算抬头去看对方的目光里都有些什么内容,落下视线,肩背绷紧。
“听见什么了?”时亦问,“从哪开始,听见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