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影响我学习!(5)
时亦听见他们有人管开门的那个叫“间哥”,还隐约听出了几个吴涛、李磊之类的名字。
脑子困得转不动,剩下的太乱,实在听不清。
“打个招呼,叫他们安静点儿?”
闹得厉害,程航这边都能听得见,在耳机里积极地给他出主意:“你的新定位不是书呆子吗?可以说自己要学习,顺便给新同学们补补课,就当排练了。”
时亦就想在这个地方混过两年,不太有和新同学交流的欲望,枕着胳膊没理他。
程航习惯了他不说话,继续出主意:“或者凶一点,摔个东西叫他们滚出去。当刺头也挺好,刺头不挨欺负……”
时亦闭上眼睛。
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等这群人聊完天出门。
电话没挂断,耳机里还在没完没了地废话。时亦不方便摸手机,阖着眼,继续一点一滴地积攒睡意。
程航自己给自己说得挺带劲,一路展望到两方校霸振臂一呼决战河高的时候,地上的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寝室里好像多了个人。
“别说话。”林间放下外套,顺手按下来一个坐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的,往对面床上看了看。
老万说给他找了个新舍友,当时掉得太快没看清,隐约扫见了一眼。
看着弱不禁风,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戴眼镜。
挺老实。
像个书呆子。
不太清楚不能说话到什么地步,被他按在桌面上闭嘴的男生摇摇晃晃伸出只手,摸了笔在纸上写:间哥,我想喝水。
林间皱了下眉,把笔薅过来:喝屁,人睡觉呢。
林间:外头等着。
一群人蹑手蹑脚鱼贯出了寝室,老老实实蹲到门外,顺便虚掩上了门。
最后个头瘦小的男生特意在关门前探进来半个身子,打着手势示意他把眼镜戴回去,努力做口型:“间哥,和气,友善,友善——”
林间忍不住揉了下额头:“……”
时亦背着床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觉得身后忽然安静下来。
脚步比之前轻了不止一个分贝,一个接一个,静悄悄出了门。
屋子里悉悉索索响了一阵。
声音挺轻,剩下的人来回走了两趟,估计是拿了什么东西。
隔了一阵,时亦的床沿被轻轻拍了拍。
再装也装不下去,时亦吸了口气,撑着胳膊,摘下一侧耳机转身。
林间扶了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顺便体贴地一伸胳膊,帮他把搁在床头的眼镜也递到手里,笑了笑。
……
在接下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每次被同桌和舍友烦到想半夜往对方脸上画个猫的时候,时亦都无数次扪心自问过当初的这个场景。
就应该假装睡着了。
睡死过去,怎么晃都晃不醒。
哪怕床被边上拽着栏杆引体向上的人压翻了都不会睁眼看一眼那种。
时亦戴上眼镜。
本来也根本不近视,眼镜摘了就扔在边上,镜片上还有灰没擦。
光线从窗外斜斜透进宿舍,劣质的塑料镜片马上晃出一片光晕。
他那个挺沉的舍友就站在床边。
男孩子肩宽腿长,长相是很有说服力的友好亲和,眼睛在阳光底下,显出点偏暖的琥珀色:“时亦同学?你好,我是林间。”
5、第五章
时亦看了一会儿他朝自己伸着的那只手,没动。
其实挺多时候,不光是他爸,时亦自己都觉得自己算是破事儿挺多那种。
不说话,不好相处,东西不让动,换地儿就睡不着觉,还不让人碰。
看着就不招人待见。
也不是没改过。这事程航比别人都有发言权,都过去半年多了,半吊子心理医生还对当初跟自己握了个手就扎进洗手间二十分钟的祖宗记忆犹新。
每次提起来都能念叨半天。
特别受伤,特别影响职业自信,看起来还特别想跟他要点儿精神损失费。
时亦叹了口气,落下视线。
没等他再试图克服障碍握一握手,身体的不适就比意识先反应了上来。
闷,喘不上气。
堵在胸口的东西又开始往上顶。
他没说话,闭上眼睛压了压,想着怎么把这事尽量不那么像挑衅地岔过去。
林间收回了手。
他其实不太了解好学生平时的生存状态,摸了下脑袋,低头看了看那两个大号行李箱跟上头摞着的可能是把高中三年的书全装进去的书包,猜测:“抻着了?”
这句话问得有点儿突兀,时亦没立刻反应过来。
林间又指了指他没准备动的右胳膊。
时亦低头,看了一眼床下,才想起来自己刚把这堆东西跟床单被罩脸盆一块儿一趟拎上了没电梯的七楼。
……
也行。
反正也是个理由,时亦收回视线,顺水推舟点了下头。
可能是确实困得不舒服,有些念头在他脑海里闪了下就过去了,老万临走前的好心嘱咐也没额外引起什么警惕。
林间求知欲很强,绕过来特意看了看他的胳膊:“疼吗?酸?抬不起来那种还是使不上劲儿?”
时亦哪知道该疼还是酸,看着对方居然还挺认真的表情,胡乱选了一个:“抬不起来。”
林间:“跟硬拉完了差不多?”
“嗯。”
“会不会变青,发不发紫?”
“不。”
“按着疼吗?”
“疼。”
“用不用热敷,手抖不抖?”
“……”
时亦有点头疼。
来宿舍前,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提醒放在他面前。
总算明白了万老师为什么做那么多铺垫也要特意跟他提出来这一点,时亦按着额头,揉了两下,认真考虑起了自己要不要给新舍友表演一个当场昏迷。
幸好他的新舍友看起来也暂时基本满足了求知欲,看他闭嘴了就没再逼逼,从他那张上床下桌上下来,回了自己的那一头。
时亦本来想就这么躺回去,挪了下胳膊,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顺坡下的借口。
……
早知道就不该因为“使不上劲儿”多个儿化音选了抬不起来。
总不能刚答完就自己打脸,时亦固定在原动作抉择了半天,还是横下心闭了闭眼睛,敬业地直接松了左胳膊。
听见身后过于突兀的一声砸床砸出来的闷响,林间书包拉链上的铃铛都短暂地静止了一会儿。
上铺的设计也不知道是合理还是不合理,从这个角度,人躺下去连个影子都看不着。
林间摘了眼镜,谨慎地挪了两步:“时亦?”
时亦:“活着。”
“哦。”林间松了口气,“你吃饭吗?”
时亦觉得这是个圈套。
一旦他回答了,可能就要面临“你喜欢吃馒头还是米饭”、“米饭要二两还是一斤”、“喜欢软的还是硬的”、“五常大米还是泰国香米”之类的一系列问题。
再这么下去,时亦觉得自己的缩句能力和耐心可能都将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被热心的舍友提高一个台阶。
他闭上眼睛,没再配合下面可能是蓝猫淘气三千问成精了的舍友,埋进软过头的棉花枕头。
耳机只摘了一边,另一边还塞在耳朵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也不知道程航是把电话挂了,还是震撼得确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间攥着手机,换了个视角,又试着叫了他一声。
没回应。
窗帘被拉上了大半,光线斜斜投落下来,人影半蜷在床上,一动都没动。
估计是睡着了。
林间松了口气,收起手机,抓了抓头发,把书包拎起来。
甩到一半,想起他舍友可能是个不擅长说话的小书呆子,又及时收了点儿劲,轻轻搭在了肩膀上。
时亦躺在床上,听见他来回走了两圈。
脚步声倒是不大,到了窗边,跟着哗啦一声响,闭着的眼皮外面的光线就忽然一暗。
寝室都是新的,门轴合页油都没上,打开又合上,挺尖锐地吱嘎响了一声。
门锁咔哒一响。
早知道门外有人,脚步声凑过来,在走廊里低分贝地乱了一会儿。
……
然后就彻底安静了。
时亦睁开眼睛。
刚才还能把人眼睛晃瞎的阳光只剩下窄窄一条,从窗帘的缝隙里费劲巴拉挤进来。
宿舍统一发的窗帘薄得一批,光线渗过蓝色布料的空隙,投下片异常柔和的光晕。
他这个新舍友临出门前居然还顺便帮他拉了个窗帘。
时亦往墙边挪了点,枕着据说不能动那条胳膊,躲了躲空调的风。
涌进来一群人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抓着遥控器调低了几度,刚没在意,现在才觉得有点儿凉。
被套没套,跟被子一块儿堆在了下面。
他懒得折腾,准备晚上再收拾,这会儿估计也没法探下去条胳膊够上来。
反正总比大冬天被一桶水从头浇透了关外面好得多。
时亦翻了个身,屈起手臂遮住眼睛。
可能是这个环境跟过去的宿舍挺不一样,也可能是刚才那段问答刚好消耗掉了最后一点精力。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得再熬一会儿,听段白噪音,或者实在没办法下床去拿药,结果最后都没用得上。
像是滑进了个挺陌生的水塘,没等他反应,整个人已经跟着一个跟头栽进去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