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影响我学习!(6)
难得深沉的睡意没顶地涌上来。
这一觉睡得异常的沉。
时亦醒过来,甚至有点儿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别动。”程航的声音从耳机里及时响起来,“你叫时亦,你是个人,你是男的,你今年十七岁,你在你们学校寝室上铺,你掉下去可能就真把胳膊抻了。”
时亦实在不太想听前面那一段毫无营养的废话:“你非要每次都从头开始说吗?”
“这样方便。”程航很专业,“反正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患者刚醒过来断片儿到了什么地步,我还见过醒了以为自己是飞机,非要从六楼滑翔下去的。”
“……”
时亦不打算在这种话题上跟他浪费太多时间,撑着胳膊坐起来,看了一眼手机。
没想象的那么久,从他最后有意识到现在,一共也才过了两个多小时。
睡得倒是挺好,胸口没那么堵了,始终如影随形的烦闷焦躁总算消散了大半。
头有点晕,身上有点儿酸。
不严重,可能是中暑的后遗症。
时亦看了一会儿手机,忽然意识到重点:“你两个小时都没挂电话?”
“我们新发的蓝牙耳机,今天整理病历,戴着又不耽误事。”
程航显然被自己感动得不轻:“没关系,这就是医生。治病救人,一切为了患者,为了一切患者,为了患者一切……”
“你大爷的一切。”时亦说,“花的是我电话费。”
“……”
程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改口:“为了患者的百分之九十……”
时亦按了按额头。
他的错。
从一开始就不该给程航打这个电话。
隐约觉得宿舍跟刚才不太一样,时亦没打扰半吊子心理医生的自我感动,坐起来看了一圈。
确实有点变化。
饮水机幽幽飘着的那一点小红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窗帘挺草率地堆在窗台上,被两本大部头字典压着,彻底堵死了最后一点儿光。
空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回去的,出风口均匀地从上摆到下,不冷不热地把风慢悠悠往外吹。
“除了上回晕过去,还没见你睡这么沉。”
整理病历太无聊,程航闲得听了全程,给他转播:“你舍友回来了一趟,带了两个人,好像是要拿什么体育队的东西。”
时亦忍不住皱了下眉:“我没醒?”
“难说,你醒了也不跟我聊天儿。”程航说,“你听见我叫你孙子了吗?”
“……”时亦:“没有。”
“那你没醒。”程航挺有把握,继续往下说,“他让那两个人在外边等他,在你床边转了两圈,不知道干什么了。”
时亦胸口蓦地一沉,扑棱坐起来。
他没有叫人靠近身边的习惯,尤其是睡着了没法防备的时候。
本来还以为上铺能好点,没想到舍友居然特么这么高。
还能灌篮。
“冷静冷静。我看你舍友人不错,应该没事儿。”
程航知道他介意这个,有点后悔,飞快在另一头安抚他:“你现在闭上眼睛,深呼吸,想象自己在——算了你什么都别想,先跟着我调整呼吸。”
他这边进了工作状态严阵以待,数完几个数,也没听见对面时亦的动静。
程航有点儿担心,试着叫他,“时亦?没事吧?”
“……”时亦坐在床上,“没事。”
程航松了口气:“看着什么了?你舍友没干什么吧?我感觉他挺体贴的……”
“是挺体贴的。”
时亦觉得自己现在没有感情:“他把毛巾盖我屁股上了。”
6、第六章
毛巾带来的震撼比想象中还大。
时亦恢复人形下了床,插上饮水机烧了点水,翻出桶方便面泡上,在书桌前面坐了整整半个小时。
然后依然没太能想明白,自己这个新舍友的脑回路究竟长成了什么形状。
匪夷所思。
下午可能是外出活动的时间,整个宿舍楼都挺清净。林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出门以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时亦到最后也没能靠自己得出问题的答案,顺利把怎么都捋不顺的逻辑死结打开。
那条毛巾在床栏杆上挂了半天,最后还是被他整整齐齐叠起来,眼不见心不烦地收进了衣柜的最里层。
不能看。
看就是屁股。
时亦决定给脑子里换点儿新的内容,翻出本竞赛题,边吃方便面边刷了几页。
明天开学,下午没什么安排,行李已经差不多收拾完了。
其中一个行李箱被他立在床边,竖着客串了个能活动的置物架,上边放了好几摞衣服。
另一个里面装的都是实在不知道怎么用上的东西,他本来想寄回去,最后还是塞进了衣柜下面,好不容易顶着门合上挂了锁。
东西不少,收拾完看着其实还行。
就是书带得有点多,书架上没放下,又在桌上叠了一摞。
时亦搁下笔,翻出两本全新的习题,把剩下的码齐磕了磕,推回桌角。
他的参考书有不少,模拟题竞赛题各省真卷乱七八糟的一堆,有不少其实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但时母不太清楚他用哪本不用哪本,又十分担心少了一本就会摧毁他的学习进度,临走前都给他装进了书包里。
掏出来往桌上放的时候,分量沉得他都差点怀疑自己当时能把这堆东西弄上来,可能是因为临时被注射|了什么变身效果的神秘血清。
翻过去两页没什么价值的题目解析,时亦低下头,握着叉子在桶里来回转了几圈。
方便面是临走买的,命运很多舛,跟随行李箱翻滚了不止一次,碎得基本上已经脱离了叉子能掌控的范围。
他徒劳地努力了一分钟,终于决定选择放弃,扔下叉子端起面桶。
手机被两个小时的通话彻底榨干了电量,正在床上充电,忽然嗡嗡响起来。
他最后草草喝了几口汤,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
没有备注,号码是家里的座机。
时亦翻出耳机插上,按下接听。
“小亦?”对面的声音有点犹豫,“……到宿舍了吗?”
“嗯。”时亦说。
时母顿了顿,轻声问他:“顺利吗?学校人多不多——”
时亦没立刻回答,侧过头,把耳塞往外调了调位置。
下一秒,刺耳的磕碰声不出意料地响起来。
也不知道一个电话听筒折腾了几轮,再安静下来,对面已经换了时父格外严厉的声音:“不回消息,翅膀硬了?”
时亦没说话。
“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时母打断他:“小亦,你爸刚回家,妈跟他解释……”
“解释什么?”时父的声音满是火气,“心理医生也给他找了,要转学也转了!还有哪儿不满意?”
时母有点急:“都过去了,说这些干什么?”
“你问问他过去没有!这两年他惹了多少祸?上个学好像谁都欠他一样!我们当初什么条件?也没见这么多矫情毛病……”
时亦觉得他们两个大概率还得吵一会儿,顺手挂了电话。
他拿着手机站了会儿,把手机调回了飞行模式,点开了个离线歌单。
睡得确实有点沉,手机开了震动,居然也没听见有短信发过来。
都是家里的,不到半天攒了二十来条。大概是因为他没忍住挂了电话,又一直不回消息,有几条一打眼扫过去就都是异常醒目严厉的感叹号。
时亦没准备动脑处理这些消息的含义,按着短信图标,往后拖了两个屏幕,松手,切回主界面。
眼不见心不烦。
十七年下来,时亦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掌握最纯熟的生存技能。
他戴着耳机,跟着里面的歌低低哼了两句,拿过桌上放着的相框,抻了两张纸,重新擦了擦。
相框里放了张单人照。
挺慈祥的老太太,花白卷发,戴着花镜,冲镜头和蔼地眯着眼睛笑。
时亦把相框最后一点儿地方擦干净,戳在了书架二层空出来的一小块。
台灯是学校统一配的,造型不错,灯光也很柔和,暖黄色的光正好罩住相框的边缘。
手机扔在桌上,非常老实,一点儿都没再烦人。
耳机里的歌挺轻快,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哼哼,来回调整了几次相框的方向,总算确定了个合适的位置。
他来回看了看,满意地吹了声口哨,准备收回手,手指却忽然顿了下。
站了半晌,时亦的手一点点攥实,又把耳机摘下来。
窗帘还被字典牢牢怼着。
屋子里的光线比外面暗了一个度,跟台灯的光芒交织在一块儿。
宿舍楼外是后墙,再外面就是学校后街,现在正好是下班的时间,人来车往商贩吆喝的喧闹声从窗户缝里钻进来。
寝室里挺安静,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时亦扶着桌沿坐下,屈起手臂,俯下肩膀埋进肘间。
闭上眼睛,慢慢收紧了胳膊。
虽然没拜托过对方,但毕竟也被莫名其妙地田螺了一下午,除了毛巾之外的事,其实还是有必要跟人家道个谢。
时亦特意备了两本新练习册,等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