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教室里交错的人群,齐旸仍旧有些拘着的步子猛然顿住。
徐苏瑜以为人太多,她在紧张,遂抬手摸摸她的头,弯腰在她眼前,柔声道:“旸旸今天表现得非常好,阿姨想请你吃蛋糕,可以吗?”
齐旸没有和往常一样选择沉默,或者偷偷去抿嘴唇,而是用力抽出手,大步跑开。
徐苏瑜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直起腰转身,看到齐旸直直扑过去,抱住了曲腿靠在门边的人。
秦越受到齐旸的亲近,倚靠门框的动作没变,也没有和徐苏瑜一样选择弯腰的平等姿态,她只是抬手帮齐旸整了整跑乱的衣领,声音淡淡的:“新家和这里不一样,那里的人只喜欢你一个,你以后想要什么,想吃什么,要开口跟她说,不要一直不开口不抬头,让她难过,生气了也不要抓她咬她,让她受伤。”
齐旸自闭,但智力远超同龄的儿童,秦越这些话她听得懂。
听懂了,就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发脾气抓伤她的那些画面。
最严重的一次应该是幼儿园毕业,秦越想给她拍照,被她抓掉了小臂上的一块肉。
“对,对不,起。”齐旸红着眼,磕磕绊绊地说。
她前头太多年不开口,现在才刚开始学。
秦越没有回齐旸“没关系”,她的视线随着齐旸在左臂上停留片刻,掀开袖子,将冷白细瘦的小臂上下翻转了一圈,说:“不疼了。”
齐旸通红的眼底泛起泪光。
秦越拉下衣袖,沉香串珠在袖口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
齐旸抱着秦越哭了很久。
秦越始终只是靠门站着,没有哄,也没有和徐苏瑜一样抬手摸她的头,向她传达善意。
教室里的人已经散了。
齐旸停止抽噎抱紧秦越那秒,秦越生理性眨眼,有个人影从她的余光里闪过。
她转头看过去,徐苏瑜深黑的目光锁着她,眉心紧蹙,只一瞬,她就顺势勾唇,笑得如沐春风,好像刚才那幕只是秦越的错觉。
“你是秦越?经常听院长提起你。”徐苏瑜边往过走边说:“前几年多谢你照顾旸旸,她以后有我。”
徐苏瑜朝秦越伸出了一只手——左手,说:“徐苏瑜,旸旸的心理医生。”
秦越的视线从她手上扫过,用左手回握住:“秦越。”
徐苏瑜的微笑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客气得恰到好处。
“要不要我回避,你和旸旸单独说一会儿话?”徐苏瑜说。
秦越说:“不用。我是来找院长的。”
徐苏瑜微笑:“那我先陪旸旸去收拾东西,下午回家了还有得折腾,得早点回去。”
秦越说:“麻烦了。”
徐苏瑜说:“谈不上,她以后是我的责任。”
徐苏瑜牵着一步三回头的齐旸离开。
秦越抬头看了眼天边还没有打算靠近的暮色,转身下楼。
办公室,院长正在忙碌,听到敲门声,她头也没抬:“进。”
秦越推门,她温吞的步子放在整个院里都很特别,院长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连忙起身说:“可算来了,见到旸旸了吗?”
秦越说:“见到了。”
“那就好。”院长走过来,慈爱地摸了摸秦越的短发:“又瘦了,肯定没好好吃饭。”
秦越没有反驳,任由院长虎着脸教育她。
四点,操场忽然传来哨声。
院长起身走到窗边,对跟过来的秦越说:“那个是小孙,上个月刚分过来的体育老师,花样多,有热情,孩子们都很喜欢他。”
秦越“嗯”了声,隔着玻璃看到他在给孩子们展示用流行歌编的广播体操,浮夸动作惹得操场上笑声不断。
“佳月在那儿。”院长指了个方向说。
秦越近视,不能完全看清,只模模糊糊看到她在走路,很顺畅,和以前摸索着也会摔倒的模样截然不同。
院长说:“自从有了盲杖,佳月都变得合群了,不管什么活动她都要凑过去听热闹。对了,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这事儿?”院长问。
秦越插在口袋里的双手握着,说:“没说。”
“马上退休,想操心的事儿太多,忙糊涂了。”院长感慨道:“都是两个多月前的事儿了,有人匿名寄过来一根盲杖,说是给佳月的。一开始,几个老师还担心有问题,轮流拿着在院里走了四五天才说让佳月试试,结果你猜怎么着?就跟给她量身定制的一样。”院长的语气忽然变得激动:“高度、重量完全符合一个8岁小女孩儿的标准,拿再久都不会觉得吃力,同步的语音播报还请了人配音,听李老师的女儿说,像是省台少儿频道一个很有名的主持人,当真有心了。”
“就是不知道盲杖到底是谁送来的,好歹让佳月当面说声谢谢啊。”
“唉,这么好的东西,要是能多让几个孩子用到就好了。”
院长的叹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秦越的喉咙。
高新医院的护士说沈见清掉进井里是在去年秋天,她至少从那时候开始测试盲杖,到今年冬天寄来院里,一共花了一年多的时间。
这期间她是不是还摔过?
摔过多少次,摔得多重,没有人知道。
如果不是贺西,她也许连这件事本身都不会听说。
沈见清的心,她的爱将永远匿名。
她只肯对范佳月侧目的“自私”却在被很多人数落——贺西、院长,应该还有她不知道的。
“咳咳……”秦越躬着肩咳嗽。
院长心疼,仔细在她背上拍着。
秦越低头看向操场上的范佳月,银碎雪光在她眼底浮动。
不久,咳嗽停止,秦越曼声说:“是沈老师。”
院长不解:“什么是沈老师?”
秦越说:“盲杖是沈老师送来的。”
院长惊讶:“真的吗?她怎么不说啊?”
秦越说:“我们吵架了。”
院长愣住:“吵架?”她不懂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秦越往前走了一步,左手撑在冷冰冰的窗台上:“前年国庆,我和您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但是她心里有一些障碍是我触碰不到的,我急了,犯了一些错,惹她生气了,这两年,我们没有见面,她做的这些事,我刚刚知道。”
秦越的话乍一听前言不搭后语,院长稍一思量,不可思议地说:“你是说,你喜欢的人是小沈?!”
秦越说:“是她。”
院长愕然,忽然就把秦越在两年前说的话和今天的话联系到了一起。
“院长,还记不记得我让您帮我保存过一张画?”
“当然记得,4岁那个冬天,你病都没好就缠着美术老师教你画太阳画人,画了上百张才挑出来一张满意的让我帮你保管,说是要等春天来了,送给那个姐姐。”
“院长,我找到她了。”
“和她说上话了。”
但……
“不想让她记得我了。”
难怪秦越不想让想了那么多年人的再记得自己。
难怪沈见清听到秦越的事会是那样失常的反应。
院长震惊地看着秦越:“可她是女人啊!”
秦越说:“也是小时候抱过我的姐姐,18岁帮我重新开始。”
“阿越……”
“院长,她抱我去摸太阳那秒我就记住她了,后来又画了她那么多遍,想忘记很难,想喜欢……”
“看一眼就够了。”秦越说。
院长哑口无言,她年过半百,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到同性恋,不可谓不震惊,可想想秦越的脾气秉性,想想她趴在自己办公室窗边等沈见清的那14年,又觉得她喜欢谁都没有比喜欢沈见清更合情合理,而沈见清……
院长忧心地看了秦越好一会儿,转身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那副秦越让她帮忙保管的画,递到秦越面前说:“你要是早说喜欢的人是小沈,她每次过来的时候,我就让她进来坐一会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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