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错花轿嫁对狼(7)
今日,便要出阁了。
他颤着唇,开了又阖,半晌才尽量平稳了气息,说出句不那么颤抖的话来,“今日你们便要出嫁了,为父惭愧,委实说不出一句祝福的话来。”
“爹爹。”凌秋泛早已双眼含泪,轻轻取出手绢擦拭。
凌雪霁也红了眼眶,别扭的转过头去不让眼泪落下徒增父亲的伤感。
清晨的曦霞渐渐淡去,初阳已经爬上云头准备将它万丈光辉洒向天地,万瓦灿金。
“为父只盼你们,保重身体,多加餐,勿思家。”
第八章错上花轿
红烛影曳,菱花镜前。
两件红裳霞帔在桌上叠放整齐,艳丽的仿如将天上的彩霞采摘下来织缝成布绣在衣料中。两顶累满金银珠翠的凤冠静静的压在嫁衣上,长条金珠流苏自冠顶五彩鸾鸟的嘴中垂落下来,嫁娘未至,只这两套凤冠霞帔便已映照的一室光华。
“快快快,两位小姐呦你们怎么在祠堂待了那么久哇,这吉时都快误啦!”
父女三人在祠堂说完话后,凌江便去正门处招待前来贺喜的豪吏乡绅,凌秋泛和凌雪霁则跟着从京城特意请来迎亲的媒婆去正式梳妆打扮。那两个媒婆一身珠光宝气,手里提着块真丝手绢,一人拉着一位小姐进了屋子径直往梳妆台这边来。一见这屋里只有一面镜子,却放着两套喜服,登时又“哎呦哎呦”起来。
“这屋子是哪一位小姐哒?”李媒婆牵着凌秋泛的手指着屋子问身边服侍的丫鬟们,张媒婆则一边把凌雪霁往梳妆台那边领,一边指责那群可怜的小丫鬟太粗心大意,竟然将两姐妹的东西放在一个屋子里,这下可好了只有一面梳妆镜,两个大姑娘可怎么挤。
“放肆!”凌秋泛甩脱李媒婆的手振然拂袖,一双盈盈秋水眸此时凌厉万端。
两个媒婆自恃是京城冰人行中的翘楚,更是被将军府尚书府的管家亲自重金请来,料想吴郡凌家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便把自己当了半个主子。压根想不到面前这温柔江南乡的千金小姐竟然这般厉害,双双愣的停了步子。
“我念你们是我远在京城的夫君请来的迎亲婆子,敬你们三分。”凌秋泛冷笑一声,接着说道:“但我敬你们,不代表怕你们,更不代表整个太守府都要以你们为尊。今日,是我命她们将妹妹的吉服送来我屋里的,难道你们想以客人的身份来教训主人吗?”
“哎呀小姐,我们哪里是这个意思。”李媒婆咧开一张涂得艳红的大嘴一脸嬉笑着凑过来,“我和张婆子也只不过是为小姐着急嘛,这吉时都快到了,小姐若是和妹妹共用一面镜子,哪还来得及梳妆打扮呀。”
凌秋泛听了这话,自然知她是在和稀泥,还试图用吉时将至来让自己心急从而将这件事随便了了。理清楚这些道道后凌秋泛脸上嘲意更盛,如果自己这般好糊弄,日后还怎么在京城立足,夫家这第一个下马威,她接下了。
“是吉是凶但凭天意,岂是我等凡人可以控制的。但世间礼法不同,今日我倒要与李婆婆好好论一论。”言落,凌秋泛不急不缓的走到梳妆台前,旋身坐下。她背脊挺得笔直,一身素衣流霜溯雪,一转一坐间凛然气势直逼而来。
李媒婆暗自腹诽张媒婆事多,平白无故端什么架子还骂人家的丫鬟,真当人家软柿子捏嘛!这不,被人抓着不放了吧。但心里怎么想的是一回事,她们来自同一家冰人馆,这要是被人拂了面子,可是将整个冰人馆的脸都丢尽了,只得上前讨好的笑道:“哎呀这个凌小姐呀,您学富五车饱读诗书,我和张婆子在这方面啊都不如您。眼下最最重要的是要赶吉时,从现在开始梳妆打扮都得赶着,从这吴郡到金陵也还有好些日子,这时辰呐是分毫不能差。”
言下之意就是,凌小姐你读的书多口舌凌厉,这方面我们比不过你,所以不用论。现在咱们最重要的是赶吉时,这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赶紧揭过揭过。
“况且——”李媒婆佯装犹豫了片刻方道:“这若是误了吉时,尚书大人那边怪罪下来……”
“大胆!”凌秋泛脸上冷意更盛,目光锋利的能把李婆子直接刺穿,“你要知道,从今日起我便是刑部尚书的夫人,你质疑我,岂非等于质疑尚书大人?“
只此一句,再无多言。短短一句话便抵过李媒婆的千言万语,将那婆子吓得直接跪在地上打颤。凌秋泛说完便转过身去,看着菱花镜中自己怒容未褪的脸,冷冷道:“李婆婆还未帮我行十梳之礼,我的丫鬟们怎能为我挽发?李婆婆想误吉时,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诶凌小姐凌小姐,我这就为小姐行十梳之礼。”李媒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梳妆台上备好的玉齿梳,抖着手托起凌秋泛垂在肩上的一把青丝,准备说十梳吉言。
张媒婆早早让人多拿了一条板凳来放在梳妆台的里侧,让凌雪霁坐好准备安排姐妹二人一同行十梳之礼。
“且慢。”凌秋泛抬手。
李媒婆擦了一把额角沁出的汗珠,弓着身赔笑道:“凌小姐有什么吩咐呐?”
凌秋泛看了她一眼,神色认真道:“我妹妹的十梳之礼,要由我来行。”
“什么?”李媒婆皱眉,“这于理不合啊。”
“怎就于理不合?”凌秋泛说着从张媒婆手中取过同她用的那把一模一样的玉齿梳,“十梳之礼本应由母亲亲手执行,可我们姐妹二人的母亲早逝,父亲念及‘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誓约并未续弦,故而府中并没有人有资格来为我行十梳礼。在这种情况之下,婆婆为我行十梳礼自然合适。但我妹妹却不同。”
凌雪霁闻言惊喜的看着姐姐,她本被那满脸肥肉的婆子托着头发就浑身膈应,想着自己一辈子仅有一次的十梳礼就要被这婆子拿去,情绪极端低落。如今见姐姐要来为自己行礼,真是激动地不知该说什么好。一双新月眸子晶亮的往姐姐脸上瞧,嘴边笑意怎么掩也掩不住。
那边凌秋泛还在说道:“所谓长姐如母,我想我妹妹的十梳礼由我来行,要比张婆婆来行更为妥当。”
李媒婆方才便见识了这位凌大小姐的厉害,饶是自己巧舌如簧也再不敢多言,何况凌秋泛说的在理自己根本没有反驳的余地。只得点点头允许了。
凌秋泛拿着梳子走到凌雪霁身后,看着披了一肩的乌云秀发,心中泛起一阵酸楚。万分珍惜的将它们托在手心,一梳而下。
李媒婆见凌秋泛开始,高声唱诵:“一梳梳到底——”
凌雪霁从梳妆镜里头看着自家姐姐站在身后给自己梳头,一张俏脸笑成一朵花。
“二梳姑娘白发齐眉——”
凌秋泛看着自家妹妹笑靥如花的模样,不禁也跟着带了些笑意。
“三梳姑娘长命百岁——”
凌雪霁举起手往后上方摸去,指尖触到一片滑/腻肌肤,她看着镜中的光景缓缓抚/摸自己姐姐的脸庞,在姐姐的嘴角边轻轻一点。
姐姐,你要多笑笑才好。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凌秋泛抬手握住点在自己唇边的纤手,将自己的脸紧紧挨住那抹温热,在妹妹的掌心绽开一个完美的笑颜。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凌雪霁见姐姐笑了,自己笑的也愈发灿烂。玉齿梳在头顶发间一次次梳下,她阖上眼睛幸福的沉醉在这股温柔的力道间。多么希望时间就此留住,她们姐妹二人永不相离。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凌秋泛看着自己妹妹快要睡熟的模样,哑然失笑。无奈的摇摇头,她的雪霁当真还只是个孩子。思及此,心绪渐渐转沉,自己毕竟不能伴随雪霁一同嫁至将军府,听闻危将军性情暴戾惨无人道,不知雪霁嫁到那边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七梳后,凌雪霁等了一会没感觉到姐姐动作,好奇的睁开眼正看见镜中姐姐担忧的神色。一双新月眸弯起,反手将姐姐的手紧紧扣住,她坚定的力道无声的为姐姐带去安慰。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凌秋泛感受到从妹妹掌中传来的力道,鼻头一酸。她的妹妹,她那个从小依赖她的妹妹,也开始学会安慰人了。只可惜这份成长来的太晚,还没有好好享受便将逝去。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都说姐妹连心,与姐姐五指相扣的凌雪霁几乎是立刻便感受到了姐姐愁绪,她眼珠子滴溜一转,目光投在梳妆台上正在啄口脂纸的绣球鸟上。摇了摇姐姐的手臂,示意姐姐去看。凌秋泛在她妹妹看向绣球鸟时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啊,尚书府与将军府同在京城,并未相隔万水千山。有了这对绣球鸟,今后书信往来的机会定是有的,想着之后还能与妹妹用另一种方式说话,心情不自觉的愉悦起来。
“十梳夫妻两老到白头——”
“哎呀好了好了。”李媒婆感觉自己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长的十梳礼,最后一梳梳下去以后她仿佛看到自己头发都白了半边。她一边把凌秋泛扶回座位,一边招呼屋子里候命的小丫鬟们赶紧帮完成了十梳礼的凌雪霁梳头戴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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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整理完毕,看着两个如花似玉的新娇娘,李媒婆和张媒婆皆赞叹不绝,一个说:“姑娘生的俊俏,真真好福气。”一个便接道:“两位大人见了定是疼爱得紧呐~”这两个婆子的声音尖锐,本就听的不舒服,这下你一言我一句的吵嚷起来,热闹是热闹但在凌家姐妹耳中却是实实在在的噪音。
凌雪霁闷头听着,就在将要盖上盖头的那一刻猛然一抖,箭也似的跑出了屋子。
“雪霁你去哪!”凌秋泛紧张的喊道,生怕那丫头一时想不开做了什么也要追出去,被李媒婆一把拦住。
那婆子虽然欺软怕硬,但是这个节骨眼上倒还算靠谱,“二小姐已经有人去追了,左右跑不出府,小姐您还是待在屋子里头等下吧。再说,这新绣花鞋已经上脚,落地沾灰可是要走霉运哒。不吉利不吉利。”
凌秋泛听了,觉得她说的还算在理,便坐在梳妆台前也不罩盖头,就这么等着她妹妹。
过了一会凌雪霁被张媒婆背了回来,腰间多了一把镶着七色宝华的小短刀。李媒婆一看见就急了,“这这可戴不得啊,这玩意是凶器要遭霉运的啊。”
凌雪霁被背到屋子里挣扎着下来,一把捂住自己腰间的宝刀不满道:“什么霉运不霉运的,听你们念叨了一天的吉利,再倒霉的事也被你们念没了,我还怕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