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眠(37)

    自从登基之后，他能够十年如一日的兢兢业业，在做出每一个决定的时候都少有差错，这真的非常非常难得了，他甚至能够说出来市井之中百姓的菜价几何。
    对这样的一个皇帝，其他人还能够有什么其他要求吗？
    没有人会有更多的要求了，许多跟着他多年的大臣们，这么多年以来想的最多的，大概就是希望圣人可以多一点时间好好休息。
    因为他们并不希望失去这样的一位圣人。
    虽然大臣们也非常关心夏朝未来的继承者，但与那相比，大家还是更喜欢当今圣人能够活得更久一些，在圣人的位置上再多坐一会。
    如果硬要说这位圣人有哪里不好的话，大概就是他的感情了。
    圣人毕竟还是人，所以他没有办法做到如同真正的圣人那样对所有的人都一视同仁，他也会爱上某个人，为了某些事情做出“必要”的妥协。
    毕竟……
    他不是真正的圣人，也并没有强大到可以无视一切的地步。
    为了这个国家，他让自己做出退步。
    比如他爱着梅妃，却没有办法让整个后宫只有一个梅妃。
    其实……
    若是真的想要那么做的话，他也是可以做到的，也许在历史的记载中还能留下一个痴情种的名号，最多朝中大臣们说他后宫不丰而已。
    但一个皇帝能够拥有庞大的后宫，不仅仅只是因为这个皇帝好色，而是因为这能够让皇帝的统治更加巩固，能够让他拉到更多的助力，能让他的命令得到更加畅通的实施。
    刚开始登基时的圣人情况并不好，更何况他那个时候还那么年轻，当时夏朝的情况也极为危急。
    他为了能够用最快的时间让一切平复下来，只是多几个妃子的事情，自然不算什么。
    他能够让前朝的大臣们“和睦相处”，使后宫起码表面上看起来宁静也是能够做到的，如果……他没有遇见梅妃，也没有爱上她的话就好了。
    而他对于被自己放在心上的那个人，总是会有一些心软。看见梅妃因为他不能够只有她一人而痛苦，他的内心中也会有所愧疚。
    但他是皇帝……
    他不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他要为这个国家考虑更多一些。
    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而让百姓没有办法安心生活……他做不到。
    在一个好皇帝和一个好的爱人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但在成为一个好皇帝的同时，他又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爱着某个人的人。
    梅妃的身上发生了这么大的转变他能够不知道吗？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
    但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看着梅妃做的那些事情。
    他的心里头不会痛苦吗？
    怎么不会痛苦呢……
    但他就是抱着一点儿的希望想，也许梅妃不会做到最绝情的地步呢？
    可事情总是往他最不想看见的一面发展。
    一直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大概是你这辈子做过的最为错误的决定——选择相信我。”梅妃站在圣人的卧榻前，用那双画了眼线，显得有些妖艳的眼睛看着他，缓缓的吐出这么一句话。
    靠在卧榻上的圣人感觉到身体中出现熟悉的一阵有一阵的疼痛，并且这疼痛愈发激烈，激烈到让人会想要撕开自己的肚皮去看一看，是不是自己的内脏都被搅成了血沫。也许撕开了肚皮后，那种疼痛就不会再如此沉重。
    不过圣人只是忍耐着，并没有痛呼出声。
    虽然他的面颊白的像纸，唇瓣被咬出血痕。
    他只是抬起眼眸看着梅妃，然后微微垂下轻轻叹息一声，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眼中没有任何的仇恨，更多的是说不出的东西。
    那种眼神太过复杂，复杂到让原本想要再接近一些的梅妃都无法再往前一步。
    她原本是想要再说一些折辱的话，好让她这么多年来的郁结与愤恨都发泄出来。但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此时因为自己变成了这般仿佛下一刻就会死去的模样，梅妃那早已经冰冷的心中竟然也出现了微微的恻隐之情。
    即使她恨这个男人……
    却也不希望看见自己曾经如此深爱的男人，被打落尘埃的模样。
    梅妃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痛苦到连喘息都变得困难的圣人，最后咬着牙往后退到了门边，“快点把我想要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吧，不然……你就要被活活疼死了。”
    “跟这样仿佛被万蚁噬心的痛苦相比，痛快的死掉不是更好吗？”
    “至于从寒……你就不要指望他能够来救你了……也许他现在已经死掉了也不一定。”
    “你……”一直没有出声的圣人好不容易发出了声音，他用那种痛苦而又陌生的眼神看着梅妃，而这种眼神让梅妃感到更加不耐和烦心。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好像根本不认识她了一样，仿佛她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不要这样……做……”这是圣人被梅妃控制后，第一次跟她说了这么多的话，而这些话却是为了从寒。
    梅妃看着圣人，眼中的憎恨与矛盾不停交织，最后剩下来的是更多的恨意。
    “晚了。”她说。
    然后毫不留情的转身离开。
    当她从门口走出去后，一团淡金色的小东西从天空中落了下来。
    方合的动作非常灵活，速度也很快，再加上他的体型足够小，稍微注意一下那些守在外面的侍卫一个都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不过这房间的窗户好难开啊，方合想要从窗户往里面挤的时候都挤了好半天，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但长大了还长胖了？
    突然有些怀念毛茸茸个头又小小的自己。
    方合在好不容易挤进去后，看见的就是两个面色仓皇的小太监，还有已经疼到面如纸金、意识模糊的圣人。
    那两个小太监用含着哭腔的声音不停唤着：“圣人！”
    除此之外他们两触碰圣人一下都不敢。
    因为那真的很疼，不仅仅是圣人的身体从内而外的疼，在其他人碰触他的时候，圣人也会感到极为剧烈的痛苦。
    真不知道梅妃到底对圣人做了什么，竟然会让圣人如此痛苦。
    若是圣人真的死了，该怎么办……
    两个小太监跪在圣人卧榻边上哭得不能自己，方合看了看他们如此伤心的模样，视线还是落在了圣人的身上。
    虽然一开始不知道这个看起来超有气质的帅大叔到底是谁，但听这两个小太监口中喊的话，他也知道了。
    而在看见这个圣人后，方合的心中其实是有些疑惑的。
    因为他发现自己心中莫名生出的担忧便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有一些疑惑，但看在这个圣人其实当的很不错的份上，方合决定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他一下。
    可是该要怎么帮他呢？
    无声无息落在方合身旁的南烛将一颗仙杏推到了方合身旁，眼睛看向痛苦中的圣人。
    方合看见仙杏后愣了一下。
    他不知道要不要把仙杏给圣人吃。
    不是因为他舍不得，而是方合看得出来圣人只是一个凡人。
    就算是凡间的补品也有一个“虚不受补”以及补过头反而会伤到身体的说法，更不要说仙杏这种东西了。
    就算方合一直没有感觉到仙杏有哪里特别，但看着那些修真者为一颗仙杏便奋不顾身的样子，就能够明白这仙杏到底有多好，更何况还有雷震子的传说在那里。
    若是他现在将这仙杏送给了圣人吃下，圣人真都还能活着吗？
    心里头布满疑惑的方合看了一眼南烛，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南烛，毕竟南烛可是这个世界上他最相信的人了。这么想着，方合便用自己的爪子抓起了仙杏往圣人跟前飞了过去。
    那两个沉浸在痛苦中的小太监虽然对屋子里飞进来两只鸟的事情没有发现，但是方合抓着这么大一颗仙杏飞到圣人跟前，小太监们还是能够发现的。
    他们看见一只鸟抓着个果子往痛苦到快要失去意识的圣人身边飞的第一反应当然是抓住这只鸟。
    现在的圣人若是外面有人稍微碰一下，都会感到极大的痛苦，只要想一想鸟儿两只锐利的爪子抓在圣人身上，那到底会有多疼，根本不敢想象。
    所以痛哭的两个小太监一下子就抹了脸上的眼泪站了起来想要去捉方合，但是在年龄较小的小太监快要扑过去的时候却被另外一个小太监一把抓了住。
    “别过去！”
    “什么？”年龄较小的小太监不解，眼中还有些着急，“那只鸟快要碰到圣人了啊！”
    “让你别过去……你好好看一看一只鸟！”
    “啊？”心中慌乱的小太监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去看了一眼，隔了一会突然就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一只普通的鸟。
    普通的鸟有哪只会有一身淡金色的羽毛呢？
    虽然这只鸟看起来长得不太好看，半大不大尚未成年的模样，但它在飞起来的时候身后还会跟着淡金色的光芒，不论怎么看都不是一只普通的鸟，还会让人联想到祥瑞之鸟。
    他们这些小太监虽认不出来这是什么鸟，但这只鸟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那一定是因为上天不想让圣人死在这里！
    想到这里，两个小太监一下就激动了起来。
    他们也没有其他办法，便那么摈住呼吸看着方合抓着仙杏飞到了圣人身边。
    如今的方合两只翅膀虽然变得更加有力，飞行的时候也比较稳当起来，但因为羽翅并没有完全长好，所以在精度的控制上还是略微有些差异。
    方合抓着仙杏往下落了好几次才正正好落在了圣人的嘴巴上面。
    现在的圣人明显已经痛到连自己的身体都要感觉不到的程度，又或者是他依然可以感觉到，但身体已经疼到没有办法再做出更多的反应，只能够反射性的微微抽搐。
    在方合抓着的仙杏稍微碰到他的唇瓣时，圣人原本就发颤的身体更是颤抖得更加明显。
    方合光是看着也能够感受到这种痛苦。
    不过方合依旧维持着自己的冷静，将仙杏放在了圣人两半唇的中间，然后用力的将仙杏……踩进了圣人的嘴巴里。
    这个动作确实不太优雅，看起来就像是他在硬将仙杏往圣人嘴巴里塞——虽然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方合一边塞的时候心里头还想着，若是这仙杏落到圣人嘴边就能够直接变成汁水滑进去就好了，或者变成光华什么都可以。很多影视作品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灵丹妙药之类的东西，可不都是入口即化。
    不过仙杏的画风跟那些灵丹妙药还是不一样的，它比较实在。
    实在到方合将它好不容易塞进了圣人的嘴巴里后，还差点哽住了圣人的喉咙，让原本就呼吸不畅的圣人更是差点本噎死。
    方合：“……”
    方合被那两个呆愣了好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的小太监给挤到了一边去，就看见那两个小太监一脸惊慌的围着圣人大呼小叫。
    也顾虑不到触碰圣人会让圣人感觉更加痛苦的事情了。
    两个小太监将圣人扶好就开始想办法把仙杏从圣人的嘴巴里给弄出来，就算这是天材地宝现在也不能留在圣人嘴巴里了，人都要被噎死啦！
    感觉自己好像被嫌弃了的方合略微有点小委屈的落在南烛身边，就看着那两个小太监风风火火的忙碌。
    而那仙杏就在两人惊慌失措的时候，终于被圣人给吞咽了下去。
    效果是立竿见影的，方才还面如纸金的圣人，顿时呼吸就平稳了下来。
    方合略微有些紧张的盯着圣人看，看了好半晌发现没有任何副作用——起码现在看起来没有任何副作用——的情况下，终于松了口气。
    “啾！”看起来好像没有问题啦！
    确实没有太大的问题了。
    面色糟糕的圣人现在神色极为安宁，两个小太监颤颤巍巍的将手指放在圣人的鼻孔跟前，感觉到圣人依旧是有呼吸的，顿时喜极而泣。
    “圣人看起来好了很多！”
    “圣人这是没事了吗？”
    “圣人没有事情真是太好了……呜呜呜……”
    “啾……”这两个小太监还真是泪包啊。
    当圣人呼吸平稳并且沉沉入眠后，方合也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平稳了下来，那种不好的预感完全消失，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方合偏头盯着这个圣人看了一会，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现在这个圣人既然已经没有事情了，那他就要去看看从寒去了哪里。
    虽然方合对于从寒还是比较有信心的，但这么长的时间不见，也不知道从寒遇到了什么，毕竟之前从这个房间里出去的梅妃，看起来好像不太好招惹的样子。
    方合跟南烛离开的极为迅速，而那两个喜极而泣好半天的小太监在终于想起来“祥瑞之鸟”再转头来找的时候，已经什么都找不到了。

　　☆、第四十五章

    这本是一座极为幽静的宫殿，此刻却围满了侍卫。
    直到此刻这些把整座宫殿都围得水泄不通的侍卫, 还有许多都不敢相信他们真的这么做了, 他们将从寒殿下困在了这座宫殿里面, 并且从寒殿下的情况看起来并不好。
    “听说从寒殿下陷入了昏迷？”有一个站在角落里的侍卫眼见着自己这里没有什么人, 便小声的询问起身旁个头稍高的同伴。他与这个同伴从小一同长大, 感情自不必说，所以谈论这个话题也不必有太多的顾虑。
    他们这些侍卫都是跟着自己的头领走，头领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当然做什么, 而他们的头领听命于梅妃行事, 他们自然也算是在为梅妃办事。
    可当他们真正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后, 其中有不少人的心里可都是直打鼓。
    要知道把当朝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继位的皇子给围起来并且“囚禁”的事情是非常严重的, 一个不小心, 他们这么多的侍卫谁都逃不了。而且大多数的百姓心里头对“皇室血脉”还是比较认可的，这把从寒殿下围起来难道是想要谋朝篡位吗？
    之前他们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围的是谁啊!
    若是梅妃事情不成被追究起来, 他们这些人可要怎么办？
    况且……
    当今圣人自从继位以来深得民心，即使是他们这些在军营或者宫里当差的侍卫, 对于圣人的存在也是心怀感激。即使是圣人的对手都不希望夏朝突然改朝换代, 更何况是他们了，所以梅妃做出这种事情来, 真正认可的人可没有多少。
    当然, 那些与梅妃势力勾结, 若是梅妃事成能够获得巨大利益，被这些利益迷了心窍的家伙自然另当别论。
    站在旁边的高个侍卫用眼睛飞快的往两边扫过，确定周围没有其他的什么人后才转头看向自己的同伴, 他皱着眉头非常严肃的嘘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现在还在宫里，你就谈论这些，你是不想活了吗？”
    矮些的同伴蠕动唇瓣小声道：“想想咱们现在是在帮着梅妃谋朝篡位，若是梅妃失败了，咱们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了。”而且他对于现在的圣人以及从寒殿下都非常尊敬，并不希望梅妃能够事成。
    同伴嘀咕的声音虽然小，但高个的侍卫还是听了清楚，这把他急的简直想要抬手在同伴头顶上劈一巴掌。但是想想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以及同伴头顶上戴的那顶帽子有多坚硬，高个的侍卫放弃了这个想法，但他还是狠狠瞪了同伴一眼，“那你是想要现在就遭殃，还是以后遭殃？”
    同伴不说话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当然会想要不遭殃，但那些大人物的事情，并不是他们一个小人物可以决定的。
    但同伴垂着头一会后又忍不住的抓紧了手里的红缨□□压着声音说：“……我不希望从寒殿下出事……我能够进军队里面，有如今的差事都是拖了殿下的福，是殿下看我可怜给了我一个机会。殿下还帮我出钱给弟弟看了病，因为有殿下的存在我的弟弟才能活到现在……我不想要做忘恩负义的人。”
    因为是从小一起长大，所以高个的侍卫对于同伴家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一清二楚，当初得知同伴也能够进入军队里面有个差事他也是极为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