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眠(39)

    当这些白雾飘散，露出小亭里面的皇姑姑还有从寒两人时，方合看见的就是皇姑姑那两只手已经犹如被放在炭火上烧过一样可怕——一片通红的血肉还有大大小小不规则的有着焦边的疤痕。
    而方才看起来好像快死掉的从寒现在整个人都像是被放在冰雪之中一般，就连他的眉梢上面都有凝结的雪花。
    皇姑姑瘫在那里好一会在站了起来，然后用自己那两双几乎要露出白骨的手一把扯掉了从寒胸口的衣襟。
    露出来的皮肤依旧是通红的，虽然上面覆盖着冰雪。
    而在这冰雪之下，通红的皮肤鼓起。
    它鼓起的形状非常特别，像一个圆盘的模样，大小不过孩童巴掌，若是不去看这这东西现在是在哪里，也许方合还会觉得有些喜欢它的精致模样。
    皇姑姑看着那个圆盘一样的形状整个人都呆愣愣的。
    方合看她这个样子，心里头的担心就更多了。皇姑姑不管怎么看都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妪了，她现在还是这幅模样，方合真的担心她下一刻就会出事。
    “……啾？”你还好吗？从寒是什么情况？
    从寒突然昏迷过去的时候，方合的心里头再次升起了不好的感觉。但是当这位老妪将从寒整个人都“冰冻”起来后，方合心中突然升起的担忧又都消散开来。
    方合能够知道眼前这名老妪是在帮助从寒，但从寒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方合却一袋儿都不知道。
    完全呆愣在那里的皇姑姑被方合的一声啾唤回了神，然后她就抬眼眼睛盯着方合，那双有些死气沉沉的眼睛里再次闪烁出了亮光来。
    “对……就是这样……”
    “就是您……您回来了……”
    “天合大人您回来了……您一定可以救救小寒的……您快救救小寒吧……若是小寒死了，咱们这一族该要怎么办……大人……”
    皇姑姑的口中念着这些话，突然转身就在方合跟前跪下了。
    她这一跪让方合整只鸟儿身上的毛全都炸了起来。
    按照年龄来说，这位老妪跪南烛方合不会有太多想法，虽然视觉上看上去有些无法接受，但南烛的实际年龄排一个祖的N次方辈分估计都没有问题。但他只是一只鸟儿啊！
    在现代社会中接受了多年尊老爱幼教育的方合看着一个老人在自己面前突然跪下那可不得了，他差点整只鸟儿都被吓得跳了出去，事实上他也确实跳了，跳到了皇姑姑的侧面去了。
    奋力挣脱南烛的翅膀固定，方合整只鸟儿受到了莫大惊吓。
    你说有事好好商量不好吗？突然跪这么一下是想吓死鸟啊！
    方合整只鸟儿通过自己的肢体语言将什么叫做“受惊过度”演绎的淋漓尽致。
    南烛扭头默默看向他的时候那双圆圆的大眼睛里面写满了沉默，但最后南烛还是因为心疼方合被吓到，飞到了方合的身边用翅膀给他捋了捋背，让方合缓一缓。
    不过突然对着方合跪下的皇姑姑却一点儿都没有取笑方合的意思，甚至于她在跪下后，面上的神色变得格外肃穆，她略微转了身子对着方合的方向拜了下去，因为她的神情太过肃穆、动作又充满了慎重，这让方合连躲都不知道该不该躲了。
    “……啾……”你到底想做什么？
    方合简直不知道该要怎么办了，但他还是往旁边躲了开，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前他是绝对不会接受一位老人家跪自己的，这根本没有办法接受好吗？！！！
    这已经不是折寿的问题了，这简直让鸟崩溃啊！
    “咕呜呜。”南烛终于开口了，他用翅膀拍了拍方合的头顶，让他不用担心。
    南烛说什么方合不知道，但南烛肯定知道什么的事情方合却是明白的，而他现在就是想要知道到底什么情况，而南烛却变成了一只猫头鹰并没有变回来的意思！
    在这一刻，方合简直想哭，他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立无援”。
    好在皇姑姑看出了方合的“为难”，她看了方合许久道：“天合大人您……尚未恢复记忆吗？”
    天合方合知道，他的第一世姬天合的名，而所谓的恢复记忆，便是说他恢复第一世属于姬天合的记忆吗？
    皇姑姑看出了方合眼中的茫然，她格外严肃的微微鞠了一躬，“是我未曾想到这一点，天合大人这一世尚未恢复记忆……只是现在情况极为危急……请让我简短言明。”
    “天合大人就是您，而您是天合大人的转世。我们夏朝皇族这一支，便是天合大人当年的族人的一部分。其他分裂出去寻找新生路的部族如今早已不知在何方，而我们这一支非常幸运的保留了一些关于天合大人的记忆也留下了一部分能力。”
    “天合大人当年以自己的身体去镇压碎裂的大地时曾留下一块彩珏被我们这一支保管，传言得到这支彩珏便能够被大地所庇佑，因为天合大人在当年大地碎裂的时候与大地融为一体……辗转多年，曾有许多人觊觎彩珏，而我们的祖先为了保护彩珏曾经做了一些事情，让那块彩珏可以进入下一任天祝的身体中，以此传承。”
    “在此之前，这一点一直都只是传言而已，未曾有人见到彩珏现身过，可今天……彩珏却浮现在从寒的胸口有脱离之相，若是这款彩珏在这种情况下脱离从寒的身体，那从寒……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故而……还请天合大人救救您的后人吧。”
    说到这里，皇姑姑眼眶湿润，对着方合再次拜了下去。
    而这一次方合没有再躲开，不是他不想躲而是南烛将他稳在那里，同时他的脑海中也响起了南烛的声音。
    “你不应当躲开。”


　　☆、第四十六章


    皇姑姑求着方合救从寒一命，方合也想, 但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在皇姑姑的引领下, 带着已经完全被“冰冻”住的从寒, 几人来到了一处地宫之中。
    不得不赞叹古人的智慧, 若非是有皇姑姑引领, 方合根本不可能知道也找不到位于皇宫之下的地宫。皇姑姑还说这偌大的地宫乃是用特殊的材料制成，还有已经与大地相融的天合大人庇佑，即使是修真者的元神也不可能发现地宫的存在。
    皇姑姑在说这些的时候神色间既有骄傲又有叹息极为复杂, 方合转头去看南烛, 却也没有办法在南烛那张猫头鹰脸上看出来更多的东西——原本南烛那张脸上的表情就比较少, 现在变成了猫头鹰后就更加难以让人猜测他在想什么了。
    不过南烛给方合的感觉非常平缓, 并没有任何惊讶或者危险的感觉。
    有南烛在, 总是让鸟格外安心。
    非常安心的方合跟在皇姑姑身后在略微有些空荡的地宫中行走。
    这地宫建设的非常庞大，其中倒也不是空无一人, 方合就看见许多身上穿着古朴花饰衣着的人在其中行走生活。
    每当他们看见皇姑姑一行人时，都会停下脚步对着皇姑姑弯下腰鞠上一躬。
    等到他们离开, 皇姑姑转头见方合追随而去的视线轻声道：“他们都是我们的族人, 夏朝能够有如今的繁荣昌盛，这些人的功劳必不可少。”
    “说是族人但自从上古到如今, 已经过去了不知多少年月, 我们的血亲族人早已经不剩多少, 这里大多数的人都是我们收养的孩子还有孩子们的后人。我们一同生活一同成长一同经历许多可怕的事情，到如今早已经与血亲族人没有多少差异。”
    越是往地宫的中心走，看到的人便越多, 到后面方合还看见了一些孩童在路边玩耍。
    他们看见皇姑姑的时候，也都如同其他大人一样弯腰鞠躬，不过他们却也没有大人那般拘谨，鞠躬后便直起腰来，笑嘻嘻的喊着：“天祝奶奶！”
    然后皇姑姑会微笑着回应他们，然后继续往前走。
    “这个天下百姓的安宁由圣人守护，而我们的存在却是为了维护凡人的世界不被那些拥有奇异能力的修真者、仙佛妖魔所破坏……”皇姑姑微微偏着头道，“凡人的世界真的太脆弱了，即使在大多情况下那些仙佛妖魔还有修真者们并不会对凡人有太大兴趣，但一些余波都能够对凡人的世界产生巨大的影响，比如这一次疫魔来到凡间……”
    “疫魔只是这一次来到人间的魔物之一，可就是他一个也给凡人们带来了巨大的灾难，若是所有的魔物全都来了，只怕如今凡人们的日子会比现在更难过，我们也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克制住疫病的传播，并且寻找到解决它的方法。”
    “我们这群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些。”
    说完这笑，皇姑姑还忍不住笑了一下。虽然方合也不知道该要如何救醒从寒，但因为他答应跟着一同回来，皇姑姑看起来确实放心许多，如今脸上也能稍微露出一点儿笑来了，“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天合大人只是为了让我们一族拥有在上古大路上足够的可以繁衍生息的空间而已，但时移势迁……走到如今地步也着实令人唏嘘。”
    方合听了也跟着点头。
    虽然他现在还没有办法将自己跟第一世的自己完全联系到一起，但若是以己度人，他也会非常感叹。
    不论是谁在知道自己的后人不但当上皇帝，还保留了继续跟各路仙佛神魔继续怼的优良传统都会感叹的。
    他们这一路走到一半，就有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车夫驾着马车将他们带了一座宫殿跟前，非常巨大而又古朴的一座宫殿，上面写着“天祝宫”三个大字，明明白白的表明了这是哪里。
    冻住的从寒被安放在一个冒着寒气的潭水石台上，潭水的四面垂下厚重的帘子，遮挡了大部分的视线。
    “把小寒暂时安放在这里是最好的。”皇姑姑这么说。
    方合看着这个寒潭便想到了古墓中的寒冰床，电视里不知一次强调过那是一个对修行有益的好东西，不过他没有让自己的思绪发散太多，而是再次陷入了幽深的沉思之中。
    他到底要如何才能救从寒，完全没有头绪啊啾！
    蹲在鸟架子上绞尽脑汁的想了好久好久好久，在南烛飞过来用翅膀摸摸方合头顶的时候，方合终于没有忍住委屈的啾了一声。
    到底要怎么救从寒啊！
    皇姑姑说只有他能够救从寒，但该要如何做，皇姑姑自己也是不清楚的。
    因为，“那是天合大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后，皇姑姑看着方合说，“不要着急，只要是您的话一定可以知道该如何做的。”
    想要安慰方合的南烛拿出了香喷喷的果子递了过去，方合……方合低头吃果子……
    一整天都在纠结该要如何救从寒的事情，他都没有吃东西，确实有些饿了。
    吃完了果子的方合被南烛哄去睡觉了，不过今天方合睡觉的地方不是柔软的软垫，而是一座玉床。
    玉床很大，上面能睡两个人。
    方合趴在上面也感觉非常舒服，南烛就在他的旁边一同入眠。
    然后这一睡……方合就有点搞不清楚现在是怎么回事了。
    方合发现自己变成了人。
    再次拥有人类双腿的感觉非常奇妙，一时间方合差点连路都不会走了，毕竟鸟儿的腿跟人类的腿完全不同，他迈开腿的时候是用鸟儿行走的方式差点就摔了跟头。
    想他上一次做梦变成人，也没有出现这种情况。
    只能说他这一次的感觉变得更加真实，真实到方合有些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了。
    他捏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疼的他瞪大了眼睛。
    站在方合身旁的人有些担忧的开口，“族长，您还好吗？”
    方合转头就看见一个眉心点了红纹、脖子上带着骨制的挂饰、穿衣风格有些古朴眼熟，透过衣服都能够感受到强壮的六块腹肌还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人站在他的身边。
    方合微微往后退了一点，拿出了上辈子的所有演技，特别自然的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话在说出口后方合自己又愣住了。
    因为他说的竟然是一种自己并不熟悉的语言，而这种语言他曾在南烛的口中听到过。
    方合说自己没有事，那披散着厚重头发的壮汉也就没有再问，而是挥手指着下方，“族长，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方合顺着壮汉的指尖看向下方，整个人再次被震撼了一把。
    他现在所站的位置是一个高地上凸起的巨大岩石，周围并没有多少植被，那些稀稀拉拉长在地上的矮草看起来像是被烧过一样颓然。方合从这个高处往下，看见的是一个巨大的坑洼。
    这个坑很大，约莫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也不知道是如何形成。
    坑里面□□出黄色干涸的泥土，边缘也没有长出多少青草来，隔了很远一段距离后才逐渐看见绿意。
    而此时，坑里面站了不少人，这些人跟站在方合身旁的男人有着类似的装扮，他们有男也有女，身体看起来非常灵活，能够在这巨坑里面走的非常平稳快速。
    但也因为他们在坑里面的对比，让方合更加直观的感觉到这个坑的巨大。
    他们在做什么？
    方合想要问，但他没有贸然开口。
    如果你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会怎么做？是选择变成那个人融入环境再说，还是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模样，让别人感觉到你不是那个人？
    方合对于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并不清楚，但他选择不要贸然行事。
    好在不论是谁都会有沉默的时候，方合仔细看着看着下方明显行动有序的人群仔细观察。他发现这些人在把一种非常巨大的石头往坑里搬。
    不是为了将这个巨坑填起来，而是非常有序的放在坑里不同的位置，并且这些石头已经被摆放了许多在里面。
    也许是运气不错，方合在盯着这些石头摆放的模样看了许久后突然发现一件事情，这些石头连在一起的模样让他想到了另外一幅画面。
    那是他曾跟南烛一同站在忘忧树上往下望去的画面。
    当时的方合并没有注意，但看着眼前这些被按照一定顺序摆放的石头，方合发现它们竟然对了上，只是当时站在忘忧树上往下望去看见的不是石头，而是许多分布奇怪的荆棘。
    当时方合看见那些荆棘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这些荆棘若是扎到身上肯定很疼，其他倒是没有。
    但是托他记忆力非常不错的福，现在竟然想了起来。
    ——方合的记忆力一直都很不错，这也是他在相较于其他演员来说稍大的年龄进入演艺圈却还能够在极端时间内创出名气的原因所在。起码他背诵剧本总是很快，并且能用更多的时间去模拟和思考那些台词该要用何种模样说出来。
    高处的风有些大，方合望向远方看见一片青葱大地。风把他垂落的长发吹得不停舞动，方合缓缓合上了眼睛。
    他在脑海中将自己站在忘忧树上看见的那些荆棘分布的模样和这些石头一一对应，这并不是太容易的事情，就算方合的记忆力不错，可他当时看见那些荆棘的时候也并没有特别去记忆。好在花费了一些时间，方合还是把它们大概的模样对应了上，然后终于发现了接下来该要怎么办的地方。
    感谢下面的石头都摆的差不多了，不然方合可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于是方合抬起了自己的手点了点下方巨坑的中间道：“在中间再放四块石头，三块挨着摆在下面，还有一块摆在上面。”
    方合说话，那站在方合身边的男人就直接从巨石上一跃而下。
    方合：“……”
    方合并没有看见那个男人使用什么法术，看起来是真的身手后，男人直接落在了人群旁边，抬手指了指又说了什么，这群人便用极为快速的动作将石头放好，然后方合就跟着他们一同离开了。
    这些人走的时候脸上多有笑容，看起来都非常开心。
    大家一同走过了南边的一片小树林，然后就来到了一个山壁前。
    山壁下方有许多木制的房子，这一路上都被众人恭敬以待的方合被众人送到了最大的房子跟前并且受了礼后，就没有然后了。
    方合发现自己被单独留在了这里。
    虽然有些懵，但其实有些安心。
    就是那位一开始跟方合说话的壮汉在离开的时候还说回头来找方合。
    方合现在只想要自己一个人呆着并不想要面对任何陌生人，跟这么多的人在一起他甚至不敢表现出太多的情绪动作来，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露出破绽。要是被发现他不是原来的那个人，事情可就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