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娘一边走着,一边问着龟公。
“就在巷子口,为了抢他们,一群龟公都差点打起来了。我看他们各个衣着不凡,以为是一群公子结伴出游呢。妈妈,有问题么?”
龟公小心地问道。
“倒也不是……我看出来了,那个眼睛大大的公子是为首的。那个漂亮的小公子应该是他的同窗。两个人一看就是雏儿。这两个人要么是国子监的学子,要么就是准备两个月后参加科举的……家境都应该不错。”
林三娘眯起眼睛,“其他几个大的里头,最英俊的那个,应该是他们两个的朋友。剩下的两个,不是家丁,就是护院……尤其是那个傻大个。虽然穿的还行,不过身上的穷味隔着三里都闻出来了。”
林三娘好一番审时度势。但是分析到最后,还是觉得有些怪怪的。
这几个人身上,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三首曲子后,众人期待已久的菜肴,被一道道地端了上来。
“这,这哪里是‘素菜’,分明就是荤的吧!”
看着一桌的鸡鸭鱼肉,本来听曲子已经听的想打瞌睡的邱子晋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这是‘冰糖蹄髈肉’,这是‘糖醋鱼’,‘响油鳝丝’、‘糖醋排骨’、‘蟹粉豆腐’。这个厉害了‘油焖大乌参’!”
看着这色泽,闻着着香味,实在让人食指大动啊!
万达也是被这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惊艳到了。
说实话,就这一桌子的食材和这个烹饪的水平。除了临水居这样的大酒楼,次一点的馆子压根做不出来。
而且看样子,应该是园子里刚烧好端上来的,不是从附近的酒楼叫来的。
一个青楼的后厨有这样的水平,实在有点过分了啊……这不是抢专业厨师的生路么。
夹起一块“冰糖蹄髈肉”放在口中微微咀嚼了一下,万达眼珠儿一转,看到同样满脸惊奇表情的邱子晋,笑着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
“还真是素的……不过乍一口吃下去,还真的尝不太出来。”
“真的么?”
杨休羡也好奇地夹了一块“鳝丝”,咀嚼了两口,微微一笑,“吃不出来。”
“我也吃不出……”
邓翔摇头。
“高会,你怎么不吃?很好吃的!你也尝尝啊。”
万达看了看高会没有动筷子,催促道。
这人怎么了?平时不是吃饭最积极么。
杨休羡也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见他浅尝了一口后,就停下了筷子,一脸严肃的表情。
恐怕也是被这浑似荤菜的素食也惊呆了吧。
这‘仿荤菜’做的惟妙惟肖,完全称得上是以假乱真,也只有像万达这样科班出身的厨子,和邱子晋这样的老饕才能在第一口分辨出来了。
“这‘蹄髈肉’是用冬瓜做的。这‘糖醋鱼’看着像条鱼,其实是用豆皮扎成了鱼的形状,里面是各种山珍。‘响油鳝丝’的鳝鱼是冬菇。‘糖醋排骨’是莲藕裹面粉。‘油焖大乌参’就是油焖冬菇木耳蘑菇。至于‘蟹粉豆腐’就更简单了,上面黄色的蟹粉就是蛋黄加醋,所以吃起来有蟹肉味。”
万达指着一道道菜,侃侃而谈,听得众人皆是一愣一愣的。
素菜荤做,以假乱真,这“忘我阁”的后厨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啪!”
就在众人啧啧称奇之际,不知为何,今天有些反常的高会,突然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发出好大声响。
万达朝对面望去,便看到这家伙满脸通红,怒目圆睁的模样。
吃个饭居然还发起火来了?
“妈妈,我这兄弟恐怕是喝多了,我拉他出去吹吹风,麻烦您派人送一碗醒酒汤来。”
邓翔同样也是纳罕不已,虽然不知道原因,还是找了个由头,打了个圆场,拉着高会就往院子外面走。
这林三娘也是见惯了市面的,立马笑容满面地退了出去,吩咐外面站着听差的龟公去后厨去醒酒汤——欢场地方,这种东西是常备的。
邓翔把高会拉到院子内一个没有灯火的地方,刚要问他为何突然失态。这家伙就跟泥鳅似得摆脱了他,拱起身子,悄悄地跟上了前面的龟公。
邓翔只是稍稍迟疑了数息,就跟在他两三步后,一同潜入了厨房。
这边吃着东西,那边的音乐声也继续着。
杨休羡知道高会不是个随便惹事的人,邓翔更是油滑的很,虽然疑惑,倒也不很担心。
再看眼前的万达和邱子晋两人,为了争一块“假乌参”都快打起来了,更两只抢食的猫儿似得,不由得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细细打量起房中的装饰。
他对那副水月观音图最是好奇。
一般这种大型的挂轴,都会供奉在佛堂内,供虔诚的信徒——通常为女子,一日三炷地祷告。挂在这种地方……虽说很好地营造出了出尘忘我的格调和氛围,和这楚馆的名头一致,确实实打实地亵渎了观音大士了。
杨休羡虽然是个武夫,于书画方面没有太大的研究,但毕竟出身名门,从小打眼前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也看出这幅画用笔不凡。
尤其是这观音大士的衣带褶皱,颇有点“吴带当风”的味道了……
他不由得向前两步,趋近画轴细看。
“蹬……”
突然间,那身后的琵琶发出一声铮鸣之声,原本流水般流畅的曲子为止一滞。
杨休羡猛地回头,就连万达和邱子晋都停下了筷子,抬头望向帘子。
当林三娘端着醒酒汤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东船西舫悄无言”的一幕。
“怎么了?”
将醒酒汤放在桌上,林三娘笑着问道,“几位公子,可是有何不妥?”
说着,已经略有些纹路的眼角,朝着本应该继续演奏的琵琶女的方向看去。
下一刻,琵琶声再一次响起。
只是连万达这种毫无民族音乐素养的人都听得出来,这姑娘的弦子没按在调子上。
不知道是心慌,还是手软了。
“没事,刚才姑娘弹错了一个音,被我的朋友听出来了。没多大事啊,妈妈别责怪她。”
杨休羡装作不在意地笑了笑,回到了座位上。
“啊呀,这不就是古话里说的‘曲有误,周郎顾’么。公子们都是风雅人物,小女在诸位面前献丑了。”
连“周郎顾曲”的典故都知道,这妈妈还真是个文化人。
林三娘掩嘴笑道,看了一圈,没见到刚才醉酒的那个大个子和他身边的那个人。
刚想要问,就见邓翔搀着满脸通红,脚步虚浮的高会走了进来,边走口中还念念有词,“怎么几杯就醉了?我看你平日也不止于此,难道是此处酒水太烈,还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高会一言不发,走到桌边就双手趴着桌子,将脑袋满了进去,竟是要睡觉的意思。
果然是个穷货,山猪吃不了细糠!
林娘子暗中骂道,脸上却是依然笑意盈盈,“这位公子怕是吃醉了。这屋子后面有间净室,备有床榻被褥,我让人伺候公子在这里歇息吧。”
“不用不用,头一次来,没有歇下的道理。”
杨休羡朝邓翔使了个眼色,后者走到高会身边,作势“摇醒”了他。
“今日就到这里吧。过几日,我们再来喝茶。”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
不是很多,却也足够让林三娘子的呼吸为止一滞了。
和很多古装剧里,主角配角们进了青楼就迫不及待地要见花魁娘子不同,这古人进欢场,尤其是高级欢场,那规矩多的很。
头一次去,不论身份如何,一般吃能喝酒、吃席、听曲子。打过几次“茶围”,钱也散出去两次后,才能登楼上榻。如果银子没到位,那也就止步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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