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鸾(279)

　　“你早知如此？之前为何不说？”

　　比起惊惧，明瑾更觉得荒唐，忆起从前见过的乐无晏、徐有冥与他们一模一样的脸，今日才真正找到了答案。

　　原来他们连人都不是，只是天道捏出来的、师父他们的复制品。

　　戚烽解释：“师尊他们前一次回来时，我已知道，不告诉你是师尊说你道心不稳，知道了怕会影响修为进境，但这并非绝路。”

　　明瑾确实有些生气，却不知是气师父他们，气戚烽，还是气自己。

　　“炼灵的法子千千万，总能找到于我们有用的，”戚烽安慰他，“别灰心，如今你我寿元皆有千年，比起凡人区区百年性命，已是不同。”

　　明瑾不信：“若有合用的法子，仙尊肯定早与你说了，他是渡劫期的半仙，他都没有办法，还能怎么办？”

　　戚烽：“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我与师尊试验过，我与他可以融合，元神与灵合为一体，融合之后，我既是他、他既是我。”

　　明瑾愕然。

　　但越是惊愕，他反而越理智，很快便想到了这话中的破绽：“是融合之后，既不是他，也不是你吧，甚至更有可能，只是他、不是你，但无论哪一种，仙尊肯定不愿意，我师父是不是还不知道？师父也不会愿意的。”

　　“而且，你自己愿意吗？我反正不愿意，我就算不是人，好歹也有独立意识，妖魔尚且有生存之道，便是灵又如何？”

　　戚烽的眉头舒展：“我不乐意，我也不喜欢他那样的，我喜欢你这样的。”

　　这个他指的谁自不用说，明瑾笑了：“行吧，那就这么着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丑八怪，我能跟你有一千年的缘分，也够本了。”

　　他本就心大，知道自己不是人，纠结不过片刻已然想开。

　　世事玄妙，总会有转机。

　　一千年还很漫长，活在当下便好。

 

第184章 谢时故x秦子玉（上）

　　雷云散去，天劫已过，晚霞渐铺满逍遥山峰头。

　　秦子玉伫立山巅，凝神望向天边那二人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徐有冥和乐无晏成功飞升，带着为他们器灵的明瑾和戚烽直入了仙界，从此逍遥山师徒五人，只剩下他一个。

　　天边最后一丝余晖敛尽时，秦子玉收回视线，不再留恋地转身离开。

　　小妖们都在山腰上等他，秦子玉将先前准备好的东西送给他们：“仙尊和夫人已然飞升，逍遥山日后不会再收人，你们也下山去各寻出路吧。”

　　有胆子大些的小妖迟疑问他：“那公子您呢？”

　　秦子玉淡道：“我习惯了一个人。”

　　将山中小妖打发走，他便彻底关闭了逍遥山的结界，回去山顶洞府。

　　从今日起，他将闭关突破渡劫，顺利的话，或许不用几十年。

　　进入洞府之中，秦子玉放慢脚步，心绪隐约有些不平。

　　下意识握住腰间的青禾剑柄，如同之前做过无数次的那样，青禾剑上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安抚他，让他心头泛起的波澜重归宁静。

　　他走进洞府深处盘腿坐下，没有第一时间入定。

　　安静思索一阵，秦子玉轻轻转动手上那枚青玉扳指，青色灵力一闪而过，其中的东西一一释出，列在了他面前。

　　他随手捡起一件灵器，垂目看了片刻，这里面的东西多适合木灵根与水灵根，木灵根是他，水灵根……

　　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那只有单水灵力能用的极品灵器，那些不平心绪又冒了头，秦子玉轻出一口气，将灵器放下。

　　东西全部收回扳指里，敛回那些纷杂思绪，他不再多想，抬手开始施法，进入入定状态。

　　转眼三十年。

　　进境终于到了关键时刻，识海中却生出了震荡，秦子玉眉头紧蹙，慢慢睁了眼。

　　入目的景象陡然变了。

　　不再是逍遥山他的洞府里，眼前这一幕幕既陌生又熟悉，狂风吹拂过山顶，他下意识往更高的地方跑，眼中唯有远处那道黑衣黑袍的身影，正被上百大乘修士围攻。

　　焦急、惊惧、绝望，激烈情绪在秦子玉心头交替翻涌，他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阻止事情继续发展下去，却无能为力，嗓子仿佛被卡主了，所有的行为都不受控制。

　　那人落到他身前，他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样貌，眼泪汹涌而下，一眼便是万年。

　　青禾剑穿透对方心口时，秦子玉的心脏也随之碎成了千万片，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不要、不要……不要，云殊——！”

　　秦子玉猛睁开眼，满头大汗，手捂着心口弯了腰不停喘气。

　　他依旧在自己洞府中，方才那一幕，不过是进了幻境。

　　云殊。

　　这个名字在心头转了一圈，更多细密的痛纠缠而生，压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闭了几闭眼睛，秦子玉重新坐直身，深呼吸之后勉力稳住道心，再次施法入定。

　　因这一出意外，他原本已至临界突破的关头被打断，只能重新来过。

　　这一耽搁，又是三年。

　　第二次将要突破时，依旧进了幻境。

　　同样的场景，那个人在他身前被他亲手用青禾剑刺穿心口，以修为散尽、魂飞魄散为代价，换了他的灵根重塑。

　　那句“对不起”不断在神识中重复，似梦魇如影随形。

　　强行自幻境中抽离出来，秦子玉心头的痛苦和绝望更甚，甚至吐了一大口血。

　　他艰难张嘴喘气，隐约生出一种直觉，若心魔不除，他恐怕无论如何也突破不了渡劫。

　　可他的心魔如何除？

　　……除非云殊回来，除非，云殊回来。

　　心底冒出的声音，让秦子玉不由心悸。

　　他知道他的记忆被有意封存了，他更知道他忘记的并非无关紧要之事，他忘记了一个人，一个总会让他道心不稳、无端生出难过的人。

　　那个人叫云殊。

　　秦子玉手搭在自己膝头，慢慢收紧，弯下腰，紧绷起的身体弯曲成突兀的弧度。

　　第三次试图突破，依旧不成功，在幻境里那个人被他亲手所杀，与他说他并不想听的那句“对不起”，之后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第七次，反反复复，都是同一幕幻境，那个人一次次在他面前魂飞魄散，他走不出来，也驱散不了。

　　如此又是二十年，倏忽即逝。

　　如同噩梦的幻境不断纠缠着他，反反复复，秦子玉早已精疲力竭，被体内紊乱暴动的灵力反噬，一次比一次所受内伤更重。

　　他疲惫靠向身后山壁，悲绪涌上心头，几乎想要自毁。

　　不该是这样，为何会是这样？

　　秦子玉在心里反复问自己，始终没有答案。

　　身侧的青禾剑忽然动了，剑身出鞘，在秦子玉无力抬起的目光注视下，仿佛有灵性一般，不经他灵力驱使，自行在他面前挥动起来。

　　青禾剑并未炼出过真正的剑灵，原本绝对做不到这一步，秦子玉咳嗽出声，已无法思考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变故，他艰难想要施灵力将之召回，手指动了动，又似鬼使神差般，轻轻顿住。

　　青禾剑的剑刃比之前更显锋利，寒意逼人，即便在这不甚明亮的洞府中，挥动起来时依旧耀目生辉，甚至隐约带出了一些灵光。

　　秦子玉以为是自己太过疲惫，眼花了，努力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柄不断挥动的剑。

　　那些灵光持续闪现，直至越来越清晰，青色灵光在虚空中排出字形，渐映入秦子玉漆黑眼瞳中。

　　“静心，不必多想，我在。”

　　最后一笔落下，灵剑也仿佛耗尽了全副精力，哐当落地。

　　秦子玉眼睫缓慢动了动，目光落过去，颤抖伸出手，去捡那柄剑。

　　青禾剑已自行落向他手中，剑柄微微发热，熨帖着他手心。

　　理智告诉他该松开手，下意识的动作却握得剑柄更紧，一动不敢动。

　　微弱的灵力萦绕在他手心，淡青色流淌，不是他的，是自那剑柄上升起的，属于这剑本身的。

　　青禾剑是秦子玉的本命剑，剑中灵力与他同是木灵力，又仿佛有某种微妙的不同，秦子玉闭起眼，抱着剑靠回山壁，心跳得有些快，那些纷杂错乱的心绪却逐渐趋于了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