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倦就眼睁睁看着他跟只仓鼠似的,一会儿塞一个一会儿塞一个,一盘蜜饯都要见底了,终于忍不住,扭头钳住陆清则的手,啼笑皆非:“老师,少吃点这个,当心你的牙!”
陆清则叹了口气,也没挣扎,老实松开手,擦手时喃喃:“我连吃点甜食的自由也没了吗?”
宁倦听他自言自语的,又好笑又心疼。
恨不得把全天下所有好吃好玩的都堆到陆清则面前,让他挑选,但眼下为了他的身体,也只能小心谨慎些。
陆清则的猜测果然是对的。
在宁倦的严令与范兴言的监督之下,各地的病患所都被修整了一番,清理出来的秽物用石灰消毒。
徐恕也呈上了最终的药方,推及到各地病患所。
如此过了几日后,再交上统计名单,果然就几乎不再有新的染疫者出现了。
“九成以上的病患服下药后,都有了明显的转好,不再呕吐腹泻。”
范兴言面带喜色:“听闻堤坝也已重建成了,多亏了陛下与陆大人,若是没有您二位亲临,江右的情况恐怕不会这么快就好起来。”
若是他独自来前,首先就得对上潘敬民等人。
光潘敬民就够他吃不消的了,除了潘敬民外,还有那些投机倒把的奸商,推三阻四、阳奉阴违的下级,稍不注意,被吃了都反应不过来,阻碍重重。
陆清则摆摆手:“能这么快整理好秩序,还是陛下的功劳,我没做什么。”
俩人正面对面坐在亭子里,熏风阵阵。
范兴言一到江右,就扑进病患所忙活,要不是今日回来汇报情况,俩人也见不着面。
前几日见面,顾忌宁倦在场,范兴言都不好多问,现在仔细观察着清减了几分的陆清则,忍不住叹气:“怀雪,我听闻你大病了一场,差点没醒来……”
陆清则眨了下眼,笑:“听小刀说的?哪儿有那么夸张,现在不是好好的,就当是节省衣料了。”
范兴言简直哭笑不得:“怀雪,你也太乐观了。”
陆清则上辈子一直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这辈子又在鬼门关反复横跳,对生死颇有点看淡的心态,随意道:“药也喝了,让调养也调养了,尽人事听天命,身体不争气,我也没法子,总不能成日里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吧,那样岂不是死得更快。”
范兴言眼睛一瞪,还没“呸呸呸”,边上就传来刻意踩重了一分的脚步声。
宁倦走过来时瞪了眼轻松将生死挂在嘴边的陆清则,脸色不虞:“范大人,公务繁琐,先去忙吧。”
哎,被听到了。
陆清则垂眉耷眼,当起鹌鹑。
范兴言看他从侃侃而谈到被抓包的样子,不等陆清则开口挽留,就幸灾乐祸地起身行礼告辞,走得飞快。
陆清则张了张嘴,只得在宁倦还没兴师问罪之前,立刻先截断话题:“听说林溪已经康愈了?我们就快离开江右了,事不宜迟,尽快与他说清楚吧。”
宁倦没好气:“老师,下次你再这般口无遮拦,我就要教训你了。”
陆清则非常敷衍:“哦哦哦,好好好。”
宁倦气结。
老师还是把他当小孩儿哄着!
陆清则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已经长大成人了?
他气得磨了磨牙,忍气吞声地吩咐长顺:“去把林溪和于铮带过来。”
当日发病之后,得到宁倦命令的太医一直在用心诊治,此后徐恕又被带来集安府,林溪与于流玥近水楼台,最先得到治疗,好得也最快。
生死在前,于铮照顾着女儿和养子,记忆也恢复了大半。
一家人早就想来拜见宁倦,以表谢意,只是虽同在官署里,皇帝陛下却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长顺去叫了人后,林溪和于铮当即放下手上的事,很快便过来了。
林溪年轻体壮,又是练武之人,大病初愈也不显憔悴,步伐十分稳健。
陆清则羡慕地叹了口气。
林溪依旧有点害羞,跟在于铮身后,不太敢与人直视。
父子俩被长顺引着走进亭子里,见到宁倦,想要行礼,宁倦抬了抬手:“免礼。”
陆清则含笑打量着林溪:“两位不必多礼,陛下叫你们过来,只是想问一件事。”
林溪还有些不明所以,于铮却已经猜到了什么似的,脸色顿变。
宁倦一眼看出了于铮的脸色变化,脸色浅浅淡淡的,看不出情绪:“看来你已经知道朕想说什么了。”
于铮的面色变幻不定,他的记忆恢复后,想起了赵正德的事,对人的信任感也不免薄弱了三分,尤其听闻当日被带下山的山贼,多半没了踪迹。
眼前这位小陛下并不是什么手软之辈。
万一林溪其实是什么罪臣之子,陛下是来赶尽杀绝的呢?
万般念头滑过脑海,他最后还是低下了头,手无声紧握:“草民明白。”
既然已经将他们找上来了,料想陛下已经调查清楚了,再意图隐瞒也是枉费工夫。
于铮舔了下干燥的嘴唇,忽然砰地一声跪下,艰涩地道:“陛下,无论林溪的父辈做过什么,但草民捡到他时,他不过是个总角小儿,什么也不知道,望陛下……”
“于先生,你误会了,”陆清则看他着急的样子,愣了一下后,笑着起身去扶他,“快快请起,陛下不是来问责的,林溪的身世我们确实已经调查清楚,但与你想的相反。”
他望向惶然不知所措的林溪,温和道:“林溪的父亲不是什么罪臣,而是守卫大齐的功臣。”
于铮和林溪一齐愣住,尤其是林溪,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迷惑。
陆清则和宁倦对视一眼,开口解释:“十二年前,漠北战乱,史容风大将军派亲兵护送五岁的小世子回京,不料途中遭袭,小世子失踪。小世子肩上有一月牙形胎记,身上带着信物,这些年来,大将军一直在寻找小世子。”
只是林溪被带到了江南,史大将军身在漠北,手实在伸不到这么长。
陆清则的话出口,于铮震愕不已,倒吸一口气:“史、史大将军?”
大齐的黎民百姓,谁不知道史家军?
他们或许不知道崇安帝叫什么,但必然都知道史容风的名字,怀有无尽的崇敬。
便是有史大将军镇守漠北,震慑着虎视眈眈的鞑靼与瓦剌,大齐才能免于战乱,安定至今。
如果林溪当真是史大将军的孩子,那他当初冒险收养林溪,当真是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
相比又惊又喜,兼之情绪复杂的于铮,林溪则一直处于发蒙的状态。
他忘了幼时的事,听陆清则说起这些,脑子模模糊糊的有如浮光掠影,很难拼凑出具体的印象,忍不住揉了下太阳穴。
陆清则耐心地等了会儿这对养父子消化信息,才又徐徐开口问:“于先生,你愿意助史大将军认回独子吗?”
于铮拍了拍林溪的背,心里虽不舍,挣扎了一下后,还是点头:“就算林溪不是史大将军的孩子,既然当初并非有意遗弃,也该让他回到亲生父母身边。”
“那你呢?”陆清则转向林溪,循循善诱问,“林溪,你愿意寻回亲生父亲吗?”
若是对陆清则说的话毫无印象,林溪会毫不犹豫摇头。
可是他确实隐隐约约想起了一些东西,因此沉默下来,没有否决,也没有立刻答应。
这样的反应在陆清则和宁倦的意料之中。
宁倦冷眼旁观了许久,开口道:“当初你遇到林溪之时,捡到的信物在何处?”
于铮递给林溪一个安抚的眼神,从怀里掏出了一块玉佩:“这几日草民回了趟于家村家中拿东西,正好将玉佩带了出来,陛下请过目。”
长顺垂首接过玉佩,呈给宁倦。
玉佩颇为精致,上面雕刻着一个特殊的字符。
缝隙间隐隐有洗不掉的血迹。
“是漠北史家军的标志。”
一锤定音。
陆清则心里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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