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的外表符合机械性窒息死亡的特征,且脖子上的紫色索沟底下着力点最深,两侧渐浅,最后呈“提空”状,皮下出血较为严重,身上也没有明显的打斗擦伤痕迹,都很符合生前缢死的特征。
只是另有一道浅色痕迹呈水平环绕斜向下的模样,由于看不真切,在法令禁止解剖的这个时代,苏慕也不敢确定是否是由于死者被人从后面用绳索勒住后所造成的痕迹。
但尸体的口鼻处有泡沫性液体,眼结合膜出血点较多,窒息征象较为显著,若只是单纯缢死,不该有如此明显的窒息征象。
皮革样化能使擦伤色泽加深,说不定能看出蹊跷,只是还需要一段时间等待,苏慕站起身,有些迟疑地看向了柳潇然:“是缢死,只是未必就是自缢,如今还没法确定,需要再过一段时间查看他脖子上的痕迹变化,如今能确定的就是他的死亡时间应该距离现在三四个时辰左右。
“需要多久?”
“皮革样化的时间与环境有些关系,不过应该不会太久,一日的时间应该就能有些明显的变化了,如今不妨查查这个时间段可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过,即便他真是自缢身亡,也应当会有一个契机,毕竟昨日看他神态也不像是想要轻生的模样。”
柳潇然微微颔首,随即开始观察起房间四周来。今日他随县令一同赶到的时候,尸体已经被解下平放于地面上,绳索所在的房梁正对着大门。最后一次看到房间里亮着灯的是府内的老管家,他昨日路过时看见了书房还亮着灯,据他回忆,不久前他听到了打更的声音,因此此时是寅时和丑时交替时分,若是那个时候洪承羽已经自缢,那灯光下他的影子应当十分明显,管家不至于发现不了异常,因此死亡必然是在寅时之后。
而根据丁紫萍和她的侍女们所说,屋内的门一开始是从内反锁,是被洪思齐强行撞开后才得以进入,而窗户也维持着紧闭的状态,没有被人强行打开的迹象,屋内陈设皆无异常,让人不得不相信洪承羽就是自缢身亡的。
只是……柳潇然皱着眉,看向了桌面上被洪承羽摊开的空白纸张,上面似乎沾了些许水渍,纸面呈现出了细微的褶皱,昨日也未曾落雨,这片水渍从何而来?若是主人喝茶所致,那茶盏又去了哪里?无论是在桌面上还是在书架上,他都没看到盛水的容器。
一个大户人家的老爷书房里竟然没有备下茶盏,这本身便不合理,而纸面上出现的水渍也可以佐证这一点,若是这房中本有茶盏的,如今又去了哪里?
柳潇然低着头轻轻抚过纸张,修长的手指在褶皱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难道这茶盏,是被什么人特意清理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判断缢死和勒杀,其实宋慈的《洗冤集录》里就有明确记载了,包括“缢在喉上则舌抵齿;喉下则舌多出。胸前有涎滴沫,臀后有粪出”,一般来说若是勒死假装自缢身亡的,脖子上的痕迹会有明显区别比较容易从生活反应以及沟痕进行判断,而身上没有打斗痕迹也是一种区别方法,但——宋慈同样也说了,最难判断的是“生勒未死间,即时吊起”,这个到现在其实都还是一个难题,需要和现场勘察结合起来看更有效哦~
第18章 深宅(四)
就在屋内众人都各自忙碌的时候,门外很不时宜地响起了一声慵懒的叫喊声:“二哥——家里这都是什么人啊!让不让人……让不让人好好睡觉了!”
屋门口没设衙役,下人们又对这个不学无术的四公子怕得很,随即便让出一条道来。
洪逸尘前一日喝了一宿的酒,如今迷迷瞪瞪的也不知道哪儿是哪儿,拨开几个人就往里走,看见站在洪思齐以后几乎是整个人都挂在了洪思齐的身上,转向一旁的陆灵珏恶狠狠地问道:“你们都是什么人!怎么……怎么随意……嗝,闯进大哥书房啊。”
陆灵珏被对方喷了一脸的酒气,差点没按捺住自己想给这个醉鬼两拳的冲动。
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不能揍不能揍,揍了大人会揍我。
然后和颜悦色地看着洪逸尘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你大哥死了。”
这话说得直白,说得连洪思齐的脸色都变了三分,还迷糊着的洪逸尘终于稍微捡回了一点神智。
“你说什么?”他瞪着陆灵珏,“你说谁死了?”
陆灵珏随手指了指地上已经被盖上白布的尸体:“洪老爷今早被发现死在了书房内,我们是来查案的,你还有什么问题?”
这下洪逸尘终于醒了,他在原地愣了两秒后,突然扑上前去,掀开了洪承羽身上的白布,看见自家大哥可怖死状的一瞬间,他趴在洪承羽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切发生得电光火石,站在尸体边上的苏慕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把洪逸尘拉开,虽说他已经初步检查过尸体表征状况,但时间并不充裕,他也不能确保就已经看得仔细,更要提防有心人刻意毁坏尸体上留下的证据。
却不想洪逸尘喝了酒力气大得很,苏慕拽了两下都没能把他从尸体边上拖开。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另一边搭上了洪逸尘的肩膀,洪逸尘还没反应过来,肩膀上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酸痛感,直接使得他的半边身子都瘫软了下去,苏慕也趁机把人从尸体边上给拖开了。
趁着洪逸尘还站不起身,苏慕回到原地飞速地打量了下尸身状况,发现没有什么明显变化后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回想刚刚搭上洪逸尘肩膀的那只手,一抬头,他便看到柳潇然站在刚刚的位置上微微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面色一片冷漠肃杀,气场比平日里要强上好几分,让苏慕都觉得有些诧异。
刚刚他不过只是捏了这一下,洪逸尘便几乎半身都瘫倒到了地上,这柳少卿当真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有些本事。
柳潇然对洪逸尘似乎也没什么耐心,皱着眉对一旁早已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县令道:“带他下去醒醒酒。”
吴县令今早战战兢兢地在屋内站了好几个时辰,对着柳潇然的冷脸几乎连话都不敢说,这会巴不得能早点从这个屋子里出去,自然是磕磕巴巴地应了是,然后就让手底下的两个衙役押着洪逸尘出门醒酒去了。
走出门看见天光的那一会,吴清觉得自己有点恍惚,谁能想到这位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少卿一来,这洪府就开始出问题了呢,也不知道是自己这段时间太过水逆,还是这洪府倒了八辈子的霉,前一位都还没能下葬呢,这后一位就挨着来了。
“唉,时运不济,时运不济啊。”他长叹一口气,转过身对着不知所措的衙役瞪着眼骂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去就近的药铺买些现成的醒酒药来,惹恼了里面那位大人,我们都得完蛋!”
尸体和现场的勘验基本上都已经完成,屋内像极了自缢的现场,且发现了在书桌上压着的厚厚一沓债条,看上去洪府早已是外强中干,家产都被洪承羽差不多败得只剩下了个空壳,更让人觉得他是因为于心有愧而选择了自缢。
即便如此,柳潇然还是命人将洪承羽的尸身先带回县衙。迫于大理寺的威严,即便丁紫萍看上去似乎并不赞同,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挠他们带走尸体。
随后,柳潇然俯身到陆灵珏的耳边小声嘱咐了几句。
对上陆灵珏的有些疑惑的表情,他也不打算在这里就解释清楚,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洪府。临走之前,他下意识地看了眼站在另一边的苏慕,本想开口问问苏慕是否要和自己一起回县衙,却又觉得这话别扭得很,最终什么也没说。
苏慕自然是明白柳潇然想问什么,从善如流地回答道:“我想这尸体的变化一时半会也难以显现出来,所以我不如就留在这里帮陆司直吧。”
得到了回答的柳潇然虽然没有点头认可,但也没有阻拦,又看了一眼苏慕后便带着尸身回了县衙。
走出门的时候,他开始暗暗忖度。
或许是因为苏慕验尸时的手法实在精妙,且他身为侯爷却完全不惧脏乱,以至于自己这两日时常忘了他的身份,竟不自觉地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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