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青立刻掀开车帘走出来。
侯府里听得消息,已迎来不少人,大红的灯笼一盏接一盏,照亮了通往高墙深院的路。当先是一名身材白胖的中年男人,笑得像个弥勒佛。
“爹的乖儿,你可愿回来了!”中年男人笑呵呵地说道。
他便是秦青的爹,现今的泰安侯秦德怀。
“爹!”秦青站在车辕上,露出开心的笑容。996也跟出来,好奇地看着众人。
叶礼和阿牛跳下马车,帮着刘三把老虎卸下来,放在侯府仆役推出的板车上。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买了一头老虎像买了一只猪仔般寻常。
秦德怀伸出手想把儿子抱下来,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喊了一声:“小凳子!”
话音刚落,蜷缩在门口石狮子旁的一名十一二岁的瘦弱少年便一瘸一拐地走到车边,趴伏下去,露出瘦骨嶙峋的脊背,让秦青踩踏。
见此情景,叶礼眸色一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便是最真实的写照。
秦青伸出脚,却又忽然缩了回去。
“我的鞋。”他晃了晃白嫩嫩的裸足。
“拿一双最软的鞋来。”秦德怀心疼得看着儿子被磨破的脚后跟,又道:“再把大夫叫到正房等着!儿啊,咱别走路了,爹背你吧!”
秦德怀转过身,亮出自己厚实如狗熊的背。
秦青趴伏在秦德怀背上,笑着摇头:“不要爹爹背,爹爹会累,我自己能走。”
秦德怀直夸儿子孝顺懂事,乐得哈哈大笑。
这段时间,那个名唤小凳子的瘸腿少年竟然一直趴在地上,沉默不语地等待。他像一只匍匐的狗,又像一条木制的凳,唯一的作用就是被权贵踩踏。
这就是大燕朝百姓的现状,何其凄惨。
叶礼想要压抑心中的怒气,却还是无法压抑。待一名仆役递上软鞋,他竟自作主张地把鞋子拿过去,套在秦青脚上。
玉一般小巧的足被他宽大的手掌完全裹住,白的晃眼,嫩得出水。叶礼心旌摇曳了一瞬,转而又化为更沉的怒气。
他扶起那名瘦弱不堪的少年,轻轻推到一旁,自己则半跪在车边,拍拍坚硬的膝盖说道:“我来伺候小侯爷下车。”
996惊呆了:“发生什么事了?我只是睡了一觉,他怎么被你驯成忠犬了?秦青,你他喵的果然宝刀未老。”
秦青默默看了叶礼一眼,这才踩着对方的膝盖拾阶而下。
轻飘飘的一点重量落在膝头,像一团洁白的云朵,内里裹着清甜的香,惊鸿一般掠过眼前。
叶礼眸色闪了闪,然后站直身体,“日后都由我来伺候小侯爷下车吧。”他假装殷勤地说道。
秦青抱起996,玩味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小侯爷好心把我带回来,我自然要尽心尽力伺候小侯爷。”叶礼十分恭敬地答道。
阿牛把身体瘦弱,不良于行的少年拉扯到自己身后,心里压着许多怒火。
他虽是四皇子的侍卫,却从未被如此苛待。四皇子大事小事皆能自理,绝不需要这样的伺候,对奴仆管理严格,却也宽和有度。
四皇子的身份不比秦青尊贵?他尚且能够以礼待人,秦青却把别人当成猪狗。
为富不仁的秦家早该被查抄了!阿牛愤恨不平地暗忖。
秦青还在打量叶礼,眼神越来越微妙。不知看了多久,他摇摇头,慢腾腾地往内门走去。走出几步,他回头看了叶礼一眼,微微闪烁的眸子里似是藏着无尽的嘲讽之意。
秦德怀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簇拥着秦青一起离开。
“996,我原本还在怀疑之前的秦青不是此刻的我,但现在我可以确定了。我们就是同一个人。”秦青在心里说道。
996好奇地问:“你是怎么确定的?”
“是因为小凳子。让他给我当脚凳,必是我会做的事。”
996疯狂摇头:“不不不,你才不是这种人呢!你最好了。”
秦青轻轻一笑,感叹道:“996,你怎么和李夙夜一样傻。”
“谁傻了?你才傻呢!你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否则岂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一人一猫一边拌嘴一边去得远了。
叶礼被秦青最后那个眼神看得浑身不舒服,愣愣地站在闷热干燥的晚风里。
等候在一旁的仆人说道:“小侯爷为你们二人准备了厢房,我带你们去看看吧。”
“好的,谢谢这位兄弟。”叶礼拱了拱手,笑得十分和善。
那仆人却颇为鄙夷地白了他一眼。
阿牛在心里暗骂一声:娘的狗仗人势!秦家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二人跟着仆人往角门走去。叶礼刚走了一步,衣摆便被之前那个名叫小凳子的少年拉住。
叶礼回头看去,尚且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凳子就扑通一声跪下,细瘦的胳膊抱住叶礼的双腿,哭着哀求:“这位大哥,求您不要抢了我的差事。我爹三年前病死了,我娘得了暑热之症,躺在家里熬着日子,我很需要这份差事养家糊口!大哥,求求您给我一条生路好不好?我给您磕头了!”
小凳子放开叶礼,膝行后退,砰砰砰地磕起了响头,脸上涕泗横流,好不可怜。
叶礼和阿牛被弄懵了。
那名仆从没好气地说道:“这孩子生于耕读之家,父亲是咱们方圆百里唯一的秀才,从小就把他教养得极好。他不肯丢了父亲的脸,上街去乞讨,只愿在咱们侯府里找个堂堂正正的差事。小侯爷见他生而残疾,不良于行,便叫他每日待在角门处,趴着当脚凳。小侯爷身子轻,踩不痛他,每次还有几个铜板的打赏。他也无需来来往往四处奔波,平白耗干了这副孱弱的身子骨。靠着这些打赏和侯府里给的月钱,他才能为他娘买药,顺便养活几个弟弟妹妹。”
仆从摇摇头,叹息道:“小侯爷方才不发话,就是同意让你取代小凳子。你是不给小凳子一家五口留活路啊!你身体这么壮实,差那几个铜板吗?”
仆从又白了叶礼一眼,从怀里掏出三枚铜钱,递给小凳子。
小凳子坚决不肯收,说是无功不受禄,只是一个劲地磕头,求叶礼给自己留口饭吃。
叶礼:“……”
直到此时叶礼才想明白,为何之前秦青用那般嘲弄的目光打量自己。却原来在秦青眼中,他竟是如此及可笑的一个跳梁小丑。
他以为自己扶危济困,心存正气,可他与那好心办坏事的齐思雨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三言两语就断了五个人的生计,只因所谓的“一念之仁”。
秦青怕是……越发看不起他了。
第81章 4你是枝头雪3
叶礼和阿牛被仆从带到了一间厢房,厢房里铺着整洁干净的被褥,贴着雪白的窗户纸,四下里散发出一股花瓣枯干后特有淡香味。
“这是你俩的换洗衣物,后边儿就有一个耳罩房,里面放着木桶,你们要洗澡可去那处。明儿个卯时上工,莫要起得迟了!”仆从把四套深蓝色的家丁服随意扔在床上,态度十分不耐。
之前阿牛还觉得这人狗仗人势,欠揍得很,现在却唯唯应诺,满脸赔笑。
“是是是,我们保管准时上工。谢谢您给我们带路,劳烦您了。”阿牛亲亲热热地把人送出门,回来之后坐在床上,呆呆地想了一会儿,忽然就用力搓起了自己的脸。
叶礼脱掉外衫,光着膀子在屋里四处转圈,慢慢打量。
热汗沾满了虬结的肌肉,又顺着宽阔脊背滑入收窄的劲腰,矫健的体型显出异乎寻常的凶悍之气。叶礼虽是皇子,自小却苦学武艺,上了战场便是一尊杀神。
这也是他敢于只身闯入虎狼窝一般的灾区的原因。
打量完整个房间,他回过头来看向阿牛,不由愣了一愣。
“你脸怎么这么红?”
“叶哥,我这是臊的!”阿牛狠狠刮了刮自己的脸皮,又难堪又愧疚地说道:“我只要一想起那孩子抱着咱们大腿哭的样子,我他娘的就臊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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