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舟低头,忍着笑,“再歇五分钟,就去下一站。”
席舟说的下一站就在岔道尽头,远远走近,隐有钟声,原来这山里还藏着寺庙。
小庙不大,香火也不旺盛,都是些游山的人顺道而来,路过即走。
温随不信佛,但因为母亲的缘故,还是进到正殿拜了拜。
殿里有位敲木鱼的小和尚,席舟上前同他说了两句话,然后等温随拜完,那小和尚便领着二人进到后院。
温随不知他们来后院的目的,但寺庙清静也不便多问。
三人停在一处禅房外。
“住持在里面,二位施主请便。”
禅房里老住持正将佛珠放在案前,见有人进来,先施了一礼,随即从身后墙上取下一件物什。
温随这才看清,竟也是把虬龙仿弓。
“这位小施主,可是姓温?”老住持问。
“是,大师您……”
住持转动手里佛珠,躬了躬身,“大师当不得,这把弓是故人捐与小庙,那位故人跟小施主同样,也姓温。”
温随恍然,温伯益从博物馆得来的三把弓,最后一把是在这里。
他看向席舟,席舟对他点了点头,仿佛明白他想做什么,而老住持拈须含笑,也说,“请。”
没有箭,只能空拉弓。
温随并非想试射,碰触这把弓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对他而言这是早就猜到的结果,如今心中明了,没怎么失望,就算给之前的猜测和尝试一个交待。
“多谢。”
他将弓还了回去,看老住持将它重新高挂。
禅房内檀香袅袅,佛门清净地,那把充满杀戮气息的武器仿佛浸浴佛光,变成镇邪法器,静默而庄严。
窗外日渐秋凉,老住持却穿一袭单薄僧服,黝黑佛珠挂在他颈项,单手相托,一粒一粒于干瘦指间次第滑过。
能让温伯益赠弓的,都是他的至交好友吧……
温随忽然脱口而出,“大师,可以替人解惑么?”
老住持反问,“小施主想问什么?”
想问什么……
温随眸光微动,“问一位古人。”
“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一位将军。”
老住持递了个手势,温随便在蒲团落座,再看席舟,已经悄悄出去了。
禅房里只剩下温随和老住持。
桌上新添一盏薄茶,晨间冲水,还是温热的。
看着徐徐上扬的白色雾气,温随缓缓道,“那位将军擅长射箭,自小以杀敌报国为愿,毕生所求便是像他父母那样,征战沙场保一方平安,他开始也算做到了,只可惜苍天无眼……”
话到此处停住,老住持微微颔首,示意他慢讲。
温随轻轻咽下口气,“只可惜兔死狗烹,将军父亲帮助新帝登基后不久就遭人诬陷,以通敌叛国罪落狱问斩,他自知大难临头,留书告诫子女……”
“他要他们起誓,永不背叛国家,至死效忠皇帝,绝不因家恨而生国仇、毁掉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如若有违,他泉下有知,必不瞑目。”
温随一字一顿,双手握紧,指甲嵌进掌心,疼得他眼眶颤抖,生平头一回,感觉到几欲落泪。
“将军始终谨记父亲教诲,无论遭遇什么,都摒弃私心以国家社稷为重,可在即将被逼死时,他还是朝皇帝射了一箭。”
“阿弥陀佛……”老住持微颔首,“那位皇帝应当只是受伤吧?”
“是,将军没杀他,那箭避开了要害。”
“如此,将军也是仁至义尽了。”
温随却说,“若我是将军,我倒希望自己的箭术不要那么准。”
不准,就可以任由老天来裁决那昏君生死。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他不怕。
死,就算怕也死了千百回。
他只是真的恨,恨不能一箭杀了那人。
他更恨自己,优柔寡断,前后矛盾,仇没报得,还换成自己死不瞑目。
而那口口声声学来杀敌报国的弓箭,最后竟也钉在他誓死效忠的帝王身上。
忠君报国,忠君报国。
到头来是个什么!
温随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大师,我佛普度众生,像将军这样的人,死后能有佛肯度他么?”
老住持沉吟片刻,“佛度万物,但老衲以为,将军并不需佛度。”
他道:“因为将军已然自度。”
“自度?”
“正是,那支射偏的箭。”
老住持看着温随,“如你所说,若你是将军,你会宁愿射不准,可他偏偏就射准了,所以那支箭是将军的选择,既是惩戒,也是超度,将军在超度自己,超度仇怨。”
他手里的佛珠发出轻微一声噼啪,像烛火里火星一刹,只一下,似叩在人心。
“一切怨憎会,万般皆念起。既往之,莫追究,凡事皆有因果,可以困宥的从来只有己身,而非旁人。”
“……”
从禅房中走出来时,温随看到席舟坐在石桌旁,什么也没做,就静静地等他。
庭间木鱼阵阵,钟音徐徐。
那棵大枫树的叶子落了满地,小和尚在树下抱着扫帚打盹。
仿佛这就是一个普通的清晨。
席舟没问温随跟住持讲了什么,温随也没问席舟怎么找到的这里。
世上哪那么多凑巧,温随不用猜都知道,此行是席舟有意。
那天在家楼下,他和温从简说话时,席舟就在场。箭馆那么多回,温随也从未掩饰过对那把弓的关注。
席舟这么细致的人,只不知他费了多少心力才打听到这第三把弓的去向,连温从简都不知道的……
或许是问的闫明生,但席舟能想到这件事已是难得。
“汗落了别着凉。”
他提醒他把拉链拉好,刚刚来时走得热,温随将外套敞开了。
席舟又递来一片枫叶,说是在树下发现的,枫叶橙红很是好看。
两人后来往山下走,山间风清,温随手插在兜里,摸着那片叶子,似有所悟。
一叶可以知秋,一叶也能障目。
其实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只是悟道易,做到难。
**
回去的时候遇到点小波折,山门的共享单车被人扫走了,席舟的车还在,又不能丢下它直接打车。
最后权衡的解决办法是,温随坐车后座,席舟载着他去找最近的共享单车。
温随第一次这样坐车——应该是第一次,因为没有“肌肉记忆”感,十分不习惯。
席舟据说也是第一次载人,能感觉得出,这车骑得并不太稳。
温随努力抓紧车座,两个男人挤一辆小破车,路上吸收了一大波关注度。
可老天爷偏喜欢开玩笑,还一直没找到共享单车,就这样从起点一直骑到终点。
民宿门口宋启辉看见,都惊讶得很。
按理说应该直接去箭馆或者回家,温随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来民宿。
宋启晖好像特意等在那的,听他俩一说话,温随才明白是席舟又约了摘菜。
“今天爬山辛苦,给你好好做顿饭,想吃什么?”
温随还没回答,席舟摆摆手指,“没有随便,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只挑青菜。”
进菜棚前,他还在强调。
温随从来无所谓,席舟却惦记这件小事,正儿八经考虑如何“纠正”他的挑食行为。
“你这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饮食结构一定要更丰富。”
“现在菜有了,一会儿我们再去抓只土鸡来炖汤,你太瘦,得多摄入蛋白质,身体会更有力气。”
更有力气……
温随越听越觉得席舟这语气熟悉到不对劲,他莫不是真将自己当那些小学员了。
比如,什么“核心要稳,手臂才更能使出劲儿”之类的。
温随最后也没搞明白,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开口拒绝,但就是这样,奇奇怪怪出了菜园又进鸡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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